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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白石:从“囚徒”到省纪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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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18(3)

    “赶紧推下去!”万队长命令着。这里死人多了,病死的,自杀的,被批斗折磨死的,这算什么,死就死了,阶级敌人社会渣滓死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值得同情惋惜的。现在是尽快把死人弄走,免得后面队伍赶上来兔死狐悲!人们犹豫着没人动手。下面是水沟,沟里水很深。人活着在人牢里,现在竟忍心把他推入水牢吗?万队长见没人动手,又说了一句:“推下去!”

    花班长为取得队长好感,便马上走到白刚跟前说:“把他推下去吧!反正咱也带不走。”说着便要动手。白刚把花班长一推阻挡了他,但是没有说话,他不想理睬他。花班长一边喊着,一边望着万队长:“干什么?干什么?你没听见万队长的指示吗?”显然是向队长讨好,并希望取得他的支持。说完又要动手推。这时杨树兴、唐玉、何仁山等一些人都围了上来,和白刚一起阻止花班长推人。花班长见这么多人帮着白刚反对他,觉得自己太丢脸,又觉得他是有队长支持的,今天一定要挽回面子,便冲着在一旁观望的人们喊道:“你们过来呀!把死人推下去!”

    “把死人扔下去!”万队长也火了。花班长马上说:“队长的命令,谁想违抗?”白刚看到这局面僵持下去对自己不利,而且也让班里的人们左右为难,必须马上采取措施,不然一场冲突便要发生了。为了保护史自昭,自己是豁出去了,可是不能让班里这么多人卷入一场是非。这个一向不愿违抗队长命令的人这次是决心不听队长的话了,他不理睬队长的命令,二话不说,弯下腰把死人抱起来,背在了肩上。万队长惊讶地说:“你要干什么?放下!你背不走的。”

    白刚仍然没有理睬,他弯着腰艰难地向前走。人们一下子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这样的大雨这样的道路,这么远的路把死人背回去简直是不可能的。可是很快人们清醒了过来,虽然万队长严厉地制止,花班长看着万队长的眼色,也张牙舞爪地想阻挡白刚。人们却抛开他们跟着白刚向前走。杨树兴、唐玉他们几个人围在白刚的身边,自动保护着防止他跌倒。

    梁老概也主动地加入了维护白刚的行列,可是又怀疑地说:“道路这样难走,怎么能背得回去呢?”唐玉瞪了他一眼说:“你说怎么办?”梁老概倒是好脾气,谁说他什么也不生气。唐玉呲 他以后,也只是无可奈何地说:“唉!我也没啥好法子。”民心不可违,万队长看到这种情况,也觉得无可奈何,只好跟着白刚他们走了,花班长自然也就跟了过来。

    白刚以前也背过人,但这次却觉得异常沉重。活人你背起来,他可以搂住你的脖子,或是扒住你的肩膀,你也可以省点力气,只是驮着走就行了。死人就不一样了,东倒西歪,你必须紧紧地从后面搂住他。就这样他还是一个劲往下滑,好像不想跟你走似的。人们常说死沉死沉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越死越沉?白刚本来就瘦弱,在大雨天背着这么重的一个死人行走,困难可想而知,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泪水、汗水、雨水,从他身上一个劲地往下流。但他仍然咬着牙,一声不响艰难地走着。杨树兴一直护卫在他身边,看看他实在太困难了,便说:“还是把他放下吧!”

    “不!”刚才还和我们在一起,马上就把他扔掉,扔进水牢?他对革命忠心耿耿,背弃了富裕的家庭,冒死到解放区参加革命。想不到我们竟连这样的人也容不得!刚刚30岁,刚刚30岁啊!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了这里。怎么能让人心里平静,怎么能让人割舍。不,我要把他背走。背到我们那破土坯房里,让他再感受一点人间的温暖,不要让他最后带走的只是人间的冷酷。要给他擦净身上的污泥浊水,干干净净地上路。

    万队长再严厉,看到人们的悲痛,看到人们的倔强,他也无可奈何了。人们再次让白刚休息,他们把死人抢走了。你背一程,我背一程。最后连赵义也深受感动,他也不考虑花班长愿不愿意,看到人们行走得艰难,便果断地说:“给我,看你们那个熊样儿。”他身材魁梧,年轻力壮,把死人背上以后,确实不太费劲,两只大脚迈着稳重的步子,十分从容地往前走。他是一个扛“大个儿”(装满粮食的麻袋)的好手,二百多斤的麻袋双手一抡就轻松地背起来,一百多斤的一个人算什么?他背上以后整个队伍的前进都快多了,就这样人们终于把史自昭背到了家里。

    大家把他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把褥子铺在地上,把他舒展地放在上面。大家看着他,不住地哭泣。许多人心中都充满了悲痛和感触,但谁也不愿说出来。只有不哭无泪的贾龙,突然发出了感叹:“天灾乎?人祸乎?”

    别的班也都知道了这不幸的消息,许多人到这里来看望。他们没有一句话,但从人们凄楚的脸上,看出了深深的同情和默默的悼念。万队长来了,看见门口围着一堆人,便凶神似的喊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回去学习。”然后又转向白刚说:“你这是干什么?展览吗?向领导示威吗?死个人有什么了不起?抬到后边的空屋里锁起来。你们也得学习,马上把死人给我抬走。”

    白刚和几个人把死者抬到一间快要倒塌的屋子里,依依不舍。“你们走吧!我再陪他一会儿。”他说。杨树兴说:“人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你陪他只是自己痛苦。队长还没走,不定什么时候转回来,见咱们班没学习,又是事儿,还是回去吧!”白刚知道杨树兴说的在理,但他对万队长的话十分不满,死个人算什么?你们死个队长能这样草草了事扔掉吗?劳教了也是人,难道就可以这样对待吗?耽误一会儿学习就那么重要?越想越气,便说:“你们先回去,和花班长说让他先主持学习,我一会儿再回去。”

[发表时间:2012/6/4 14:4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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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18(4)

    一会儿队部的大班长张强云来了,一见面惊讶地说:“我的白班长,你怎么还在这儿呆着,别的班都热火朝天地学习,你们班都躺着睡大觉呢!队长看见这还了得?万队长对你很不满意,特意让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学习呢!如果没学习,让我马上回去告诉他。你快回去学习。史自昭是个好人,我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难过。可是人死了你陪他也没用,还是先顾活的吧!”白刚说:“我不是告诉花班长先主持学习吗?”张强云说:“唉!你还不知道他?他正乐得你挨批呢!还能给你维持门面作挡箭牌?万队长正找茬儿呢!他可不是好惹的,快回吧!”说着拖着拽着把白刚弄回班里去了。

    这里的队长都是干部或是工人,被改造的人最高职务就是班长。班长没正副没大小,但是大队部的班长因为和队长接触较多,经常为队长倒水、跑腿儿,管理大队的统计数字,权力显然大得多,习惯上都叫大班长。张强云以前是高中教员,教的是理化,人却不刻板,能言善辩,处事灵活,很会来事儿。和白刚的倔强、呆板、沉默寡言,恰恰相反。性格虽不同,但两个人却很能说得来。他知道白刚的耿直、正派。白刚也知道他虽处事灵活、会来事儿,但心地善良,不会出卖朋友,所以两人偷偷地还可以谈谈心里话。张强云经常把队长们对白刚的议论透露给他让他注意,班里有些问题他能掩盖的也给美言几句。今天本来万队长是让他来“私访”的,但是他还是把白刚弄到班里学习以后才回去报告。

    夜里人们都睡着了,独有白刚还陷于悲痛之中。他放心不下他的同学,他的朋友,他知心的难友。他不知领导打算怎么办,明天出工了谁管他?能忍心让他臭在那里吗?正在这时一道亮光在窗外晃动。“白刚!”是高队长叫他,说:“雨小点了,你叫上几个人把死人埋了。埋远点,不留坟头,不留任何标记,不要惊动很多人,以后也不要和外人讲。”说完队长便走了。

    白刚却愣在了那里,他为这不留坟头不留任何标记愣住了。这里从大批来人以后便经常死人,以前死人是用几块破床板钉一个很小的棺材,出工的时候让人随大队一起抬出去,埋在一块高地上,增加一个坟头。这片坟墓,就在出工的路旁。每次见到这片坟墓,都给人们增加一份压力,一份悲哀。随着这片坟墓的扩大,人们的恐惧也在增加,经常互相警告着:“可别立着进来,躺着出去。”对人们的情绪产生了很大影响。一些人干活不再卖命了,有人甚至因此而整天沉默不语。后来坟墓不再扩大,也不见了棺材。人们还奇怪,怎么突然没有了死人?不会一个也没死吧!死人哪里去了呢?今天白刚才知道了这个秘密。

    白刚叫醒了杨树兴、唐玉、何仁山等几个人,找了一辆小车,扯着褥子把死者抬到了车上,人们拉起来就要走。白刚说:“不!到宿舍去一趟。”杨树兴不解地说:“还上宿舍干什么?”白刚没有回答,人们只好随他去了宿舍。他翻开了死者的包袱,把死者生前喜欢的唐诗宋词选集和几本世界著名诗人的诗集放在了车上。又从自己箱子下边撤下来几块砖也放在了车上。

    这干什么?何仁山有些莫明其妙。白刚只说有用。别人也不便多问。知道路上雨后泥泞,会粘车轱辘,他们又带了两个刮泥板,一边走一边刮泥。虽然作了准备,但仍然没想到路上这样的难走。有人主张就近找个地方埋了算了。白刚不同意,他要把他埋到黑龙港的大堤下面。人们惊讶地说:“那还有好远哪!得走多长时间啊?咱这一夜就别想睡觉了。”

    白刚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是他还是坚持他的意见:“这里是洼地,一下雨就是水泽汪洋。我们相处一场,他活着受罪,死得这样凄惨,死后还忍心让他泡在水里?大家就多送他一程吧!大堤边上,向阳避风,水淹不着。大堤上边是交通要道,常有车辆行人,他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人,在那里也免得寂寞,不要让他独自一个做孤魂野鬼吧!就算我求大家了。”大家听了白刚的话二话没说终于艰难地把车拉到了大堤下面。这里没有水,土地干松些,墓穴很快挖好了,大家慢慢把死者放下去,白刚把那些诗集也放在他的头旁。快埋好时,白刚在墓坑的四角各埋了一块砖,算是墓穴的边界。埋好后,又在他头前的堤坡上挖了一个小坑,把两块砖竖着并排埋下去,顶部刚刚露出地面。算是给他立下了一块无字的墓碑。

    他是想有朝一日,他的子女们长大了,要想看看他们的爸爸,还可以找到这个标记。有朝一日他的冤案得到平反,他的家人还可以到这里告慰孤魂。他多么想见到他的妻子儿女啊!可是却这样骤然地走了,没有墓碑,没有坟头。明天人们再也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以后他也只有任人在他头顶上践踏。人哪!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消失?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潸然泪下。白刚默默地站立在墓前,没有人催他,也没有人说话,大家也陪同他默默地站立,对死者悼念。等他们回到家里,天已快亮了。

[发表时间:2012/6/4 14: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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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19(1)

    第二天雨还在下。队部让学习,各班解决存在的问题。莫名的悲痛压在心里,白刚哪里还有心思解决班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人们心里也不平静,都在那里应付。万队长突然又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白刚说:“学习呀!”

    万队长气呼呼地说:“这叫学习?死气沉沉的,纯粹是在念丧经。你们听不见吗?别的班斗得热火朝天,你们这里死气沉沉像什么样子?走!班长组长跟我到别的班学习学习。”

    走进旁边第一个屋——六班,就使白刚目瞪口呆。房顶横梁上一排吊着三个人。一个穿着破军装的小伙子,正在咬牙切齿地吊第四个人。他把捆着这个人双手的一条长绳子另一头熟练地往横梁上一甩,再把垂下来的绳头用力一拉,那人便燕子抄水似的吊了起来。弯腰弓背,在空中摆动,头上的大汗珠子立刻嘀嗒嘀嗒地往下掉。妈呀妈呀地叫个不停,惨状令人目不忍睹。这个班的班长是个右派大学生,他戴着深度的近视镜,完全是一介书生的样子,竟然也会这样,使白刚非常惊讶,也觉得莫明其妙。白刚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问道:“他们都是为什么?”“偷表。”眼镜班长大声说。显然他们仅仅有嫌疑,就受此重刑。

    白刚看了不禁毛骨悚然。这不是违法吗?领导不去制止却让人学习参观?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认为这绝对是错误的,这不仅是野蛮,也是愚蠢。为一块表吊几个人,正说明他们不知道是谁偷的,真正的贼可能正偷着乐呢!现在他清楚了,为什么历次政治运动里那么多冤假错案,都和逼供信有关。他们又走了几个班,不是吊打审问,就是批斗推打。万队长说:“你们看见了吗?回去好好向人家学习,你们那也叫学习吗?”

    “他们这叫学习?”白刚心里很不服气。回到班里人们乱问:“别的班怎么样?”几个组长见了大世面,兴奋了起来,七嘴八舌说谁谁吊起来了,谁谁被批斗呢!互相都很熟悉,人们对这些消息当然很感兴趣。

    白刚回来以后很为难,队长让参观学习,回来不介绍情况不行,介绍情况只能起坏影响。看到组长们乱呛呛,便故意让人们打一场乱仗,觉得这比我说好,就算介绍情况了。然后说咱也学习吧!他一说学习,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他扫视了一下全场,有人忐忑不安,有人惊慌恐惧。但跃跃欲试的不少,包括几个组长和花班长。他觉得这不是好苗头,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便让大家先提问题。人们一下乱呛呛开了,每个人都想把矛头引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要求比较集中的是解决偷盗问题。白刚也感到这确是个突出问题,有人家里寄来的糖全丢了,有人丢了钱,丢了手纸。白刚从小卖部买的咸菜也多次发现有人偷吃。况且自己还丢了表……

    没等班长发话,杨树兴便首先开了第一炮:“我说说,首先要解决偷盗问题。咱们班里屡屡发现有人偷东西。弄得人心惶惶,有点东西东藏西藏,连咸菜都得藏在被窝里,这像什么话?”他显然是有所指的,但是却说:“我现在不指名,希望有这种行为的人自己站出来。等大家揪出来,可别说我们不客气。”人们乱嚷了起来:“快站出来!”“说你啦!不要装蒜了。”“你还看什么?就是说你!”没人按顺序发言了。

    屋里气氛立刻热烈起来,而且眼光几乎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坐不住了,自己站起来说:“我错了,偷吃过咸菜。”他一承认偷盗,这屋就像开了锅一样,许多人都喊了起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你偷过谁的?”“还偷过什么?”“你胆子不小啊!还偷白班长的东西!”在大家的追问下,他承认偷过几个人的咸菜、白糖、烟,人们一看,这是个地地道道的贼。他就是因为偷盗送来的,到这里还是偷,人们怀疑更大了,乱喊了起来:“别光说小的不说大的。不老实整他态度!”有人突然喊了一声:“班长丢了表,是不是你偷的?说!”白刚丢表以后,不少人便怀疑是有人偷了。今天看到班里真有一个惯偷的贼,人们便自然想到了表。这问题立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让他交待。

    杨树兴这时站起来说:“那表肯定没有掉在水里。我们几个把那一小块地方水里、泥里都摸了几遍,根本没有。有人看见你到棉袄那里去了,说吧!偷表的就是你。”那人吓得额头上立刻渗出了汗珠儿:“我没偷,我根本就没到棉袄那儿去!”何仁山向来会上不发言,这回也喊了起来:“我看见你在棉袄那儿转悠了,表就是你偷的。”丢表那天回来的路上他也曾怀疑到他,今天看他偷那么多东西,便想一定是他。他非常同情白班长的不幸,想为白班长追回这块表。那人觉得一个小孩子也说他,心里非常不服气,便开始了反击:“你诬赖人,我看还是你偷的呢!”这一反击不要紧,惹起了众怒,人们喊了起来:“不老实!整他态度。”“我看见他到棉袄那儿去啦,就是他偷的!”随着喊声许多人站了起来,围住了他:“交待!你把表藏到哪里去了?”那人浑身哆嗦起来了,辩解说:“不是我偷的!”

    人们对偷盗深恶痛绝,早就对他有怀疑,今天已经证实不少东西确是他偷的,哪里还能饶过他。赵义首先喊叫起来:“不老实把他吊起来!”不少人也跟着喊:“吊起来!”唐玉嘴里念叨着这种人不狠整他是不会交待的,说着便拿出了绳子,准备动手。王显能在交心中被高队长揭了老底儿以后曾经老实了一阵,今天看到组长们都要动手,手又痒痒了起来,没有打斗的日子,简直太枯燥,他一把从唐玉手里把绳子夺过去,说这事儿用不着劳你大驾,看我的。花班长一直没多说话,可能是怕引火烧身。现在看到目标集中在这个人身上,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便也指手画脚地喊叫:“好啊,王显能把他吊起来!吊起来!”有人看花班长那种幸灾乐祸的样子,很不以为然。有些人还冲他直撇嘴,因为认为他就有偷盗嫌疑。王显能觉得班长都发话了,就更积极了,立即上前捆绑。赵义、唐玉等也站起来去帮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刚急了忙说:“大家安静,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发表时间:2012/6/7 7:3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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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19(2)

    人们一下子愣住了。拿着绳子的王显能仍然举着手里的绳子,站在那里不动,唐玉急得跺脚说:“白班长!你就是太心慈手软,这样的人不吊还等什么?”白刚说:“你们先回去都坐好,事情没闹清别着急。”他心里说闹清了也不能吊人,别说我们劳教人员,就是干部也没有吊人的权力。花班长说:“白班长!你这不是给群众泼冷水吗?”他对白刚在班里说一不二的那种威望,早就心怀不满。可是他自知不是白刚的对手,虽然很不服气,遇事还是忍让几分。今天他看有的组长也对白刚不满,觉得这可是一个树立自己威信的好机会,而且他也知道有人会怀疑他,早点确定偷表的人,就可以洗刷自己。所以便直接对白刚挑战。为赢得人心,他故意表示很有肚量不紧不慢地说:“大家都知道你有同情心,可是今天你这同情心也用的有点不是地方吧?”

    “这不是出于同情,只是事情没弄清,不能那样办。”对方虽然说话语气和缓,但白刚听得出讥讽的味道。不过他不想正面回答他的讥讽,只是冲着大家说。花班长紧追不舍:“队长不是让咱们向别的班学习吗?别的班怎么办你看见了没有?不采取手段,什么时候能把事情弄清楚?”

    “宁可弄不清,也不能没有证据就吊人。”白刚非常反对那种做法。花班长马上反驳说:“他到装表的衣服那里去过,这就是证据!”白刚有些讥讽地说:“到衣服那里去的也不止一个人吧?”白刚这一反问,人们很自然地怀疑到他,这句话正戳到他心窝子上,花班长急了:“你说还有谁?还有谁?”他想逼白刚改口。对花班长这种咄咄逼人的质问,白刚没有马上回答。虽然他对花班长有许多不满,但也不愿意和他闹翻。只是说:“反正不是一个人吧!”花班长看白刚不愿正面和他交锋,便更加嚣张了:“你说出来到底还有谁?”

    “还有你,你就到衣服跟前去过!还掏了口袋。”何仁山人虽小,却富有正义感,他早就看不惯花班长平日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在白刚丢表问题上,他对花班长早就有很大怀疑。刚才看到那个人是个贼,才转移了目标,现在看到花班长这种不正常的表现,才觉得那会儿怀疑错了,表是花班长偷的。现在他贼喊捉贼,想把问题栽在别人身上,自己落个清白。看他一个劲儿地逼问白班长,白班长又不好说话,便挺身而出了。花班长非常恼怒:“你看见了?”

     “我看见了!”何仁山斩钉截铁地说。花班长觉得一个小孩子竟敢说他,而且正戳在他的痛处,便气极败坏地说:“我看表就是你偷的。你就是个贼,为偷表送进来的贼性不改,你站起来。”然后又转向大家说:“把这个惯贼吊起来!”还没等他说完,何仁山急了:“我没偷表,你诬赖我。你是贼喊捉贼。”花班长狠叨叨地说:“你就是贼!偷了表现在还不认罪,说明贼性没改。”何仁山气得骂起来了:“我没偷过东西谁说我偷我操他姥姥!”

    白刚看到要打架,便赶紧制止:“何仁山!老实点!”他对这种学习早就反感了,继续下去不但会乱猜疑,而且很可能还发展到动手的程度。便想赶紧结束。说完了何仁山,看到花班长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又要抢着发言,便赶紧把手一挥,严厉地说:“都别说了!表的问题不谈了。那块表是丢在水里了还是有人偷了,还说不定。吵这个干什么?谁也别再说了。时间也到了,学习结束吧。”

    别看人们气势汹汹,要斗要捆要吊的,那只是表示积极而已,按当时的说法,那叫“表示进步”。其实人们都是在被批斗中滚爬过来的,除非是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真正热心于斗争的能有几个?看到班长严厉地制止,人们也就都安静下来了。不谈偷表的问题,花班长内心里也是赞成的。他心里有鬼,不愿人们纠缠这个问题。只是觉得面子上不好看,还恶狠狠地对何仁山小声说:“你小子不用美,以后有你难受的时候,偷表的贼!”何仁山觉得被人羞辱了一番,心里这口气不出,便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叨叨:“谁再说我偷表,我和他拼了,我操他八辈祖宗。”白刚怕惹起新的是非,便赶紧制止。谁知他闹得更厉害了。担着贼的罪名,成了何仁山的心病,只要一提起来他总是没完没了地唠叨。

    心病难医,虽然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发表时间:2012/6/7 7:3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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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0(1)

    何仁山心事重重,难以解脱。当他正醉心于上学奔赴美好前程的时候,突然以贼的罪名送入这大人都难以忍受的劳改队,他经不住这么重大的打击。花班长又不断给他颜色看,他磨叨得更厉害了,简直陷入了魔怔。白刚怕这样下去孩子精神失常,或是闹出什么事来,便告诉组长杨树兴多关照他,不要使他走入极端。

    杨树兴教过小学中学,对少年心理颇有研究。又有教育孩子的耐心,也同情何仁山的遭遇,接受任务后十分尽心。由于杨树兴的开导与关心,何仁山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当然他的“不认罪”是不会改变的。别看他人小,却十分倔强。这一点有点像白刚,所以白刚很喜欢他,而且有点偏爱,总是想法保护他。说来也怪,他俩的相识,却是从何仁山对白刚的讥讽甚至谩骂开始的。

    那是在重新分班的一天。这里经常分班,别人无所谓,把行李收起来就走。可是白刚就不同,因为东西太多,每次搬家白刚都得有几个人帮着。好在当了班长之后,只要搬家,就会有人自动帮忙。这次不同,新来这个班的何仁山看见别人尤其是王显能积极帮班长忙活看不惯,不仅自己不动手反而说:“拍马屁!”大家听见了。人们看看何仁山,又看看班长,心想:这小子该倒霉了。有人以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班长:看你怎么办!终究有人敢反抗你们了!也有人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何仁山:这小子也太不近人情了。人们都注意班长的反应,觉得一定会惹起一番风波。但白刚头也没抬,仍然默默地整理自己的东西,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很让一些人失望。

    王显能是帮班长搬家最积极的一个。当何仁山说拍马屁时,他正蹲在地上码砖,码起两摞砖当桌子腿,上面架上大木箱子就是一张桌子。他听了何仁山那句话很不高兴,但当时腾不出手来,没有马上答话。等他把每块砖都垫好了塞实了,桌子弄好了,笑了笑对白刚说:“班长,你瞧瞧,怎么样?”白刚用手晃了晃箱子,纹丝不动,满意地说:“很好!休息吧!”

    帮忙的人们散开了。大家都觉得没事了,这时王显能走到何仁山的铺前严肃地说:“那会儿你那句话说谁?”小个子何仁山靠在被褥上一动不动,根本不尿这个比自己高大得多的小伙子:“谁拍马屁说谁。”王显能看到这么个小东西居然敢藐视他,觉得受了莫大的污辱,显然气愤了,严厉地质问道:“你说谁拍马屁?”

    “谁拍马屁谁知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威胁,何仁山仍显得很镇静。王显能气势汹汹地说:“你就是说帮班长搬家的,就是说我!”何仁山用眼角斜了王显能一眼:“你说说你就是说你!”

    他俩是老对手了,王显能根本看不起这小东西。何仁山不认罪,在队部里几次批斗,每次王显能都是积极分子,由于他那有力的拳脚外加抠屁眼儿,使何仁山怀恨在心,今天才说他拍马屁。王显能知道何仁山会记恨他,但他不在乎,觉得你个小毛孩子算什么,还能怕你?想不到今天竟被这小子讽刺了一顿。已经是难以忍受了,现在又觉得你小子竟敢这样说话,太目中无人了。今天我要让你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便说:“你下来!”何仁山见对方来势汹汹,也知道不是他的对手,虽然嘴头上强硬,但心中也确实惧怕几分,所以不下去应战:“下去干什么?”王显能更强硬了,叫起阵来:“你下来不?”

    班里发生争吵是家常便饭,人们已经不在意了。不过经常是动口不动手,现在眼看要动手,人们顿时活跃起来。生活太枯燥了,看打架已成了一种乐趣。有人简直像在大街上看地摊上练把式变戏法的一样,一有认真的打斗,总是停下手中一切的活计专心看热闹。旁观的多,劝解的少,还有人起哄架秧子,从旁拱火,好使这种打斗更热烈一点。

    双方僵持着。小何知道自己身小力亏,当然是力求避免交手。小王呢?虽然跃跃欲试,但人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说话既没有脏字儿,语调也是平平和和,也不好下手。所以只是叫阵:“有种的你下来!”这种僵持双方当事人不着急,有些看热闹的倒急了。有人也因为帮着班长搬家而对小何说拍马屁不满,便叫喊说:“小王,上啊!别当天桥把式,光说不练。”小王看有人助阵,态度更强硬了,下了最后通牒:“你下来!”

    “我就是不!”小何早就装满了一肚子气,这时又被起哄的人们激怒了:你们给班长拍马屁,现在还起哄架秧子让这流氓欺侮我,我小也不能任你们欺侮,顶大不就是一个死吗?所以也强硬起来。赵义一看有门儿要干上了,便喊叫说:“好啊!有种!”看起来是表扬何仁山,实际上是拱火儿。“小王,不能草鸡了,上啊!”不少人为王显能鼓劲儿。

    喊了这么半天,也没制服这个小东西,王显能觉得太窝火了。人们一喊,他觉得不让他下来真是太丢面子了,便一个箭步蹿到床上像抻小鸡一样把何仁山揪了起来,正要揪着下床时,王显能却突然把手一松,喊叫了起来:“唉呀!唉呀!”看热闹的人们一时都愣了,怎么回事儿?刚抓住又松手了?这时只听得王显能又叫了起来:“好啊!你咬人!”接着两人便揪打起来滚成了一团。

    贾龙睡在小何旁边,吓得他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梁老概喊叫说:“你干什么干什么压我腿了。”贾龙呼哧带喘地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老概不懂这个典故,奇怪地说:“吃(池)鱼?吃什么鱼?”然后生气地推了他一把说:“你吃你的鱼,压我大腿干什么?”贾龙说:“无辜受累,我也是无辜受累嘛!”看到梁老概腻味他,旁边的杨树兴一把把贾龙拉过去说:“到这儿来,离那些野小子们远点。”周围的人见王显能他们滚了起来也都躲开了,有人是为了给他们腾出一个场地,好打得热闹点。有人是为躲事儿,哪头也不沾,免得惹事生非。有人看着看着还嗷嗷叫了起来,不知是看得高兴,还是因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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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0(2)

    这事本来花班长是可以管一管的,他是老班长,不少人又是原来班里的老人,白刚当班长不久,从哪方面说他都应当多负点责任。本来白刚当班长他是愿意的,可是一下子盖过他去,按社会上的说法成了一把手,他的心里就有点不平了。看到不少人对白刚那么亲近,心里更是不舒服。小何平时对他不理不睬,他对这小子没好感,可是今天他反对白刚倒称他的心思,他当然不能反对了。王显能本是他的打手,不过今天他却给白刚出气去了,他就不能帮他了,可是也不好伤他,所以只有不管了。让他们王八蛋打兔崽子,爱咋打咋打,自己也乐得看热闹,所以也跟着起哄。

    全屋里的人都卷入了这场纠纷,只有白刚头也不抬仍然整理自己的东西。好像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没看见也没听见。这是他长时间置身于这种环境练就的一身硬功夫。自从他不打算申诉的那一天起,他就想自己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在一个令人不堪忍受的环境中长期生活下去,就必须保护自己,超然物外。这里天天是争吵,处处有打斗,你管得了说得清吗?而且每天累个贼死,心里烦得要命,哪里有心气儿去管别人的是非?

    在这里,人格是微不足道的,命是不值钱的。在这里,由于悲观、失望、烦躁、痛苦的折磨,会使聪明人变得愚笨,愚笨的人变得野蛮。白刚极力控制自己,使自己避免这种结果。时时在说服自己,不要使自己变成木头人,也不要使自己成为一个精神病,不要动肝火,避免卷入各种纷争。虽然让他当了班长,在这方面也没能让他积极起来,仍然是能不管就不管,自己落个清静算了。

    现在他却避免不了了,再不管就要打破脑袋了。愤怒、烦躁逼得他使足了全身力气大喊一声:“住手!”像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炸雷,一下子把人们都震醒了。打架的,起哄的都安静了下来。有的人惊呆了,好像从一场噩梦中突然醒来。

    等屋子里全安静了下来,白刚才气愤地说:“反了你们,要干什么?逞英雄吗?要看热闹吗?别人看不起我们,自己也拿自己不当人?这里没有英雄,都是狗熊!还有人整天起哄架秧子,惟恐天下不乱,自己好在一旁看热闹。告诉你们,在这个班里,谁也别想添乱。谁看谁的热闹?我们许多人都是知识分子,看别人无谓厮打,能是一种乐趣吗?把自己一时的高兴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建筑在别人头破血流上,自己忍心吗?”他讲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没有一个人搞小动作,干私活。看来这个新班长把这三十来人镇住了。

    说完了大家,白刚就要处理今天这件具体事儿了。本来他认为这类事是不必管的,也难评出个是非来。但今天的情况不同,打起来何仁山肯定吃亏,他不管不公道。人家还会说他故意助长王显能去打何仁山,因为正是何仁山说人们拍他的马屁,所以不仅要管还要说说是非。首先批评王显能,事情是他闹起来的,当然要先说他:“我知道你爱动手,以后不许动手打人!”王显能很不服气:“班长,我没打他,是他先咬我!”觉得我教训他,也是为你,你不说他,还批评我?白刚斥责说:“别说了!大家都看见了是你先动手!”王显能是很刚烈的小伙子,这时委屈得几乎都要哭了:“班长,你偏心……”一下子把裤子脱了个精光,跷起了大腿,喊着说:“你们看!”他的大腿根上清清楚楚的两排血牙印,简直要滴出血来。白刚严肃地命令着:“别说了,坐下去!”王显能无可奈何地穿上了裤子坐了下去,心里却不服气,以怒视的眼睛看着何仁山。

    白刚见他坐下了,口气缓和地说:“何仁山也要注意,以后说话不要讥讽人。”何仁山仍像打架以前那样,满不在乎地把两条腿随便一伸,半躺半坐地靠在被褥上,用大白眼珠子斜了班长一眼。白刚当然会把那白眼珠子看在眼里,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便接着说:“何仁山可能不服气,心里会说就是拍马屁。不能这样看。我那些东西只靠我自己半天也搬不完,你看那个乱腾劲儿能容我搬半天吗?到了这里,别人有困难应该互相帮助。”何仁山仍然靠在被褥上一动不动。嘴里小声说:“哼!互相帮助,说得好听!”把头扭了一下,瞪了班长一眼。

    白刚看到了这一眼,非常伤心。心想:他当然不会承认互相帮助。王显能在斗争会上那些拳脚,他怎么能忘得了?这里哪里有什么互相帮助?何仁山虽小但他说真话,性格倔强很像自己。只是论勇敢顽强自己还不如这个孩子。可惜他涉世未深还不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容不得他这种勇敢顽强,以后还不知要付出多少痛苦的代价啊!想到这里,他对那狠狠的一眼,只装作没有看见,对那种敌意的嘟囔也没有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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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1(1)

    有人递了小报告说,何仁山死不认罪,在班里还很不老实,打架骂街……队长下令让班里狠狠批斗,这可给白刚出了难题。是谁给班长添乱呢?王显能?他与何仁山一向不和,有这可能;但他没文化,写不了小报告,口头反映,他又没有单独和队长接触的机会。人们觉得不像是他。那就可能是花班长了,一来可以报何仁山说他偷表之仇,再有也给白刚点颜色看看,别拿土地佬儿不当神仙,不听我的有你难受的时候。可是不管是谁整的,队长让斗也只有斗了。

    批斗会上,白刚极力制止动手动脚,只要人们一围上去,他的心就揪成了一个疙瘩,警惕地注视着那几个爱动手动脚的家伙。一有人推搡他便说:“都坐下!让他好好交待。”他在暗中保护这个孩子。可是被斗的人不会知情,觉得反正你们是在斗我。杨树兴深知白刚的心思,开始不久就抢占了发言机会,慢条斯理分析何仁山态度不好,打架骂街不对,这样不仅占用了晚上有限的时间,还可转移几个人视线,同时也暗示何仁山不要在会上大闹。但是不管他怎么开导,何仁山在斗争会上还是大吵大闹,不承认有任何问题。

    斗争何仁山王显能早就想大打出手了,但是看到白班长的态度也只好收敛收敛,不过心里出不了这口气,所以还是提出了一个挑战性的问题:“照你这样说,你还是大好人一个呀!”何仁山直着脖子喊:“我就是好人,不像你们都是反动派,流氓***!”人们呼啦一下子又全立起来了,马上又要围上去。白刚又伸出了双手往下按了按:“坐下!坐下!别着急,大家继续说。”花班长对这种不愠不火的斗争早就不满了,不过他也不好和白刚公开对着干,现在看到王显能的激将法很有效,觉得机会来了,便故意反问一句:“照你说,是政府冤枉了你呗。”

     这种问话在批斗中使用频率最高。别看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话,却可以把人逼入绝境,你明明受了冤枉又不能说冤枉了你,那样就说你是污蔑政府;说政府没冤枉你,那你就得承认罪行,不回答那就是理屈词穷。所以花班长得意地使出了这个撒手锏。没想到这撒手锏没有难住这个孩子,他不顾一切地说:“就是政府冤枉人!”这正中了花班长的诡计,会场马上乱了。不少人喊叫起来:“不许你污蔑政府!不许你放毒!整他的态度。”这时有人立起来便要上前动手,白刚拦住了,让大家坐下说。杨树兴本是好意想让何仁山理智些便又抢先发言:“你不要不讲理,冷静点!”

    “是你们不讲理!政府不讲理!我就是没偷表,为什么把我关到这里来?”谁知何仁山没等杨树兴说完,便喊叫起来。觉得自己太冤枉太委屈,还呜呜地哭了。这是一个孩子真诚的哭声,有的人似乎感动了,不再说话。可是也有人觉得他太嚣张,十分气愤。连和白刚关系不错的唐玉也说:“白班长!对这种人你不能太温情!”赵义也喊了起来:“教训教训他,给他点厉害的尝尝!”花班长看到会场气氛对自己有利,便又故意气他喊叫说:“嚣张什么?你个臭小偷!”

    人们进行一般批判时,何仁山只顾呜呜地哭没有理睬。听到说他是个臭小偷,这时何仁山跳了起来,直起脖子瞪着眼睛喊叫:“你才是小偷、流氓、***、右派!”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偷盗。白刚喊叫说:“何仁山!老实点。有理讲理嘛!你闹什么?你要不老实,可有你好受的。”他是在暗示他:再这样下去是要吃苦头的。但这时何仁山就是不听劝告,他忍受不了这种没完没了的批斗生活。心里一急,大声喊道:“有理讲理,你们讲理吗?我找个讲理的地方去!”说着一转身跑了出去。

    这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儿。大家一时都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白刚这时反应很快,他赶紧绕过那碍事的用砖头码起的“桌子”,追了出去。他看见何仁山径直往门岗的方向跑去,立即意识到这是十分危险的,便拼命追去。一边追一边喊:“何仁山,回来!快回来!”这时班里不少人也出来了,帮着班长去追。

     “站住!站住!”这是门岗公安战士的声音。“站住!开枪了!”门岗又喊了一声。

     何仁山还是往前跑,已离门岗很近了。白刚这时已跑得气喘吁吁,本想喊别开枪,但看到危险就在眼前,已喊不出来了,只是拼命赶上去,一把抓住了何仁山的衣服,但是拉不住他。乒乒,枪响了。

    何仁山还要往前冲,白刚抢到何仁山前面,转过身来把何仁山一把推倒。后边杨树兴、唐玉、王显能、赵义等人也跑过来了。

     乒乒乒,又是几声枪响。人们跑到了附近。见两人倒下,以为是被打倒了,便也往前冲。

    “嗒嗒嗒,嗒嗒嗒……”一连串的冲锋枪响了,然后才听到门岗喊道:“不许动!都回去,不要找死!”人们在不远处站住了,但是并不回去。有人是想看看班长是死是活,有人则是由于气愤,认为明明是追人,你们为什么还开枪?

    枪声就是警报,枪声就是命令。从第一声枪响,场部的人们就跑步出发了。公安部队急速跑步来到,个个上了刺刀,端起了枪对准了大院,把门口把了个水泄不通。

    面对这种形势,何仁山还要起来喊叫说理,白刚都把他按下了,说你找死啊!随后场部的人也都到了。

[发表时间:2012/6/7 7:4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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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1(2)

    最先到的是管教科的人们。发生这种事儿管教科责无旁贷。管教科的杨科长严厉地说:“怎么回事?”门岗回答:“他们往外冲!”

    白刚听到领导来了,知道这时不会再开枪,便拉着何仁山站了起来。门岗指着白刚、何仁山说:“就是他们两个冲在最前面!”

    “立即给我紧紧铐起来!”杨科长咬牙切齿地说。白刚正想说话,“咔咔”两副手铐已经紧紧地铐住了他们两个的双手。杨科长命令着:“押回去!”几个队长推搡着他们往班里走去,其他人早已都跑回去了。

    白刚和何仁山被推搡到宿舍当中那点儿空地上,“在站的”万队长一人给了他们几脚,一边踢一边说:“站好!你们这种反动的东西,冲锋枪怎么不把你们嘟嘟死!”杨科长十分气愤:“说吧!怎么回事儿?想造反吗?集体逃跑?告诉你们,枪子儿不长眼,谁不信就碰碰。”竟然发生冲击门岗,简直是给他脸上抹黑,气得他嘴都歪了。

    屋子里静悄悄,杨科长亲自审问,所领导都在旁边站着,郝书记也来了,后面院子里还挤满了队长。这阵势谁见过,屋子里三十来个人全被镇住了。“说!怎么回事儿?”杨科长又发话了,这回语气缓和了一些,仍然没有人说话。大家不说话,是看到了这局势太严重,怕说不好惹祸。同时人们也期待着班长,认为班长应该先说话。

    可是白刚什么也不想说。站在那里头低垂着,看着被铐得紫红肿胀的双手。他能说什么呢?在这样严重的事件中,他能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推出去,自己脱个干净?他实在不忍心哪!而且领导不问青红皂白就铐了起来,就断定是集体逃跑还有什么理可讲?凭他们去吧,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每次被冤枉,他既不想求情更不会求饶。

    本来这种情况下花班长是应该说话的,可是这事原来是他一手鼓动起来的,虽然事情的发展已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不过把这两个人都搞倒了也正中下怀,他哪能为他们解脱。

    杨科长见没有人说话,便又气势汹汹地说:“好啊!你们有预谋,想造反,说!谁是主谋?造反,集体逃跑,你们试试,枪子儿硬还是你们的花岗岩脑袋硬?今天便宜了你们,该撂倒几个让你们看看。臭社会渣滓,死几个死几十个无所谓,无非是臭块地。不想活的,不怕枪子儿的,你们就试试。”

    领导上纲这么严重,更没人敢说话了,屋子里安静得出奇。何仁山却突然举起了铐着的双手喊了起来:“你们不就是称枪子吗?我不怕,政府不讲理,你们打死我吧!”

    领导、队长们全愣住了,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杨科长气得脸青了,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话来。还是郝书记反应快,马上清醒过来,故作轻松地说:“哦?好哇!真是造反了,叫起阵来了。这里几千人还没见过叫阵的,要枪子儿?那好哇,要多少有多少,那不难。你既然连死都不怕,那就好好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

    何仁山没有说话。白刚也仍然沉默着。“报告领导!”王显能站了起来,以标准的立正姿势,腰板挺得倍儿直,人很精神,好像也没有害怕的样儿。郝书记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你叫什么?”听到报告名字以后便说:“你说吧!”王显能指了指何仁山:“是这样,这小子不认罪还不老实,我们正批斗时他跑了。班长去追,我们怕班长弄不过他,也去追了。我们都是追人的,不应该铐班长。”

    “是这样吗?”杨科长把话接了过来,环视了一下大家,没人说话,着急地说,“不是还有一个班长吗?那个班长呢?”花班长站起来了,也站得笔管条直,而且还来了个敬礼:“报告杨科长,我在这里。”

    “你早干什么去了?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说话?你是干什么吃的?嗯?真不像话。” 杨科长责问说。问他王显能说的是不是实话,他说情况属实以后,杨科长又转向了大家:“他们说的情况对吗?是这样吗?”有人带了头,人们便敢说了:“是这样!就是这样!”杨科长转向了白刚:“是这样吗?”

    白刚仍然没有说话。杨科长看了看他,可能是看见了他的眼泪,也可能是看到了他那张不服气的脸,又看了看他的手铐,不但没有同情,反而生气地说:“觉得委屈吗?为什么不说话?告诉你,你们班里跑了人,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就有责任,委屈什么?嗯?”杨科长停顿了一下,又提出一个问题:“门岗说你跑得最快,跑在最前边的是你,怎么回事儿?”

    白刚仍然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并非因为委屈。长期以来他对委屈已经习惯了。这点委屈算什么?他是觉得说了他们也不一定相信;相信了又怎么样?无非是惹起一阵讥笑,说他干什么?而且不说他们也会弄清的,他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了。

    “报告领导!”又是王显能,这次他没等领导允许便说开了:“我追的时候也跑在前边,我看见班长追上何仁山,正好这时开了第一枪,班长跑到前面转身挡住了何仁山,是想保护他,把他推倒了。”他想这样一说,班长应该没事了。

    “是这么回事儿吗?”郝书记对白刚带头逃跑或鼓动逃跑一开始就表示怀疑,但又有不少疑虑解不开,现在终于把事情弄清了,他便把话接了过来。见白刚仍不回答,就又重复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他刚才说的对吗?”白刚点了点头:“是的!”这半天他才说了一句话。

[发表时间:2012/6/12 10:3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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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1(3)

   “好哇!面对冲锋枪,用身体保护一个逃跑犯,你好勇敢哪!”郝书记语气平和,显然是认为白刚的逃跑嫌疑完全解除了,不过思想问题严重还不能轻易放过他。见白刚不说话,又对白刚说:“逃跑犯冲击门岗,还值得你用身体护着他?怕他挨枪子儿你就不怕?你有老婆孩子,好好改造还可以重新做人家庭团聚嘛!犯得着舍命保护他吗?”

    所领导这一连串的问话本是一种训斥,不过是以反问的口气教训他。这些反问的话本来是不需要回答的,领导也没要求他回答。想不到一直沉默的白刚在这时却回答了,不过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是的,我什么都有了,或者什么都有过。可是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小个子高队长一直站在所领导的后面,他觉得白刚是真心实意反对逃跑舍命追逃犯,对他很同情。现在问题完全弄清了可以结束了,便挤到前面来对所领导说:“什么的时候问题也算弄清楚咧!白刚有错误,但他的时候呢还是去追人的,把他的铐子下了吧!”说着便要拿钥匙去开铐。

    “不!”郝书记一只手把高队长一挡,然后十分严厉地对白刚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情愿为保护一个逃犯自己去死,这是什么思想?嗯?”见白刚不回答,又对大家说,“你们说这叫什么思想?嗯?”然后扫视了每一个人,但仍然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不得不点名发言了,他指了指王显能:“你!叫什么能来着?”听到回答以后说:“这名字不错嘛!你就是挺能嘛!你说说,他这是什么思想?”

    王显能早以标准立正姿势站了起来,人显得很精神。但这次嘴却不好使了,两只眼睛溜来溜去,看看班长又看看领导。问题是他引起的,他本意是为班长说几句好话,想不到却给班长带来了麻烦。所以他这个痛快人这时也犹豫起来,但看到领导一直盯着他,也不能不说了:“班长是可怜他,这样的人不值得可怜,不认罪想逃跑用生命护着他干吗呀!”郝书记为有人说话很高兴,但他还觉得说得不够,只说了现象没能说到问题本质:“是啊!说得好,接着说下去,你说这叫什么思想?”

    王显能虽然念书不多,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对当时流行的一个简单公式还是十分熟悉的。毛主席说世界上只有资、无二家,不是无产阶级思想那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呗!他心里明白但没有说出来。他觉得班长是好人,别人都不说,为什么自己批他呢?可是这小子心眼儿活,看到领导盯着他的那一双眼睛,便马上改变了主意,心想管他好人坏人咧,我不能不顺着领导的意思来。便重新来了个立正姿势,用响亮的声音回答说:“他这是资产阶级思想!”

    郝书记脸上马上出现了笑容:“说得好啊!说得对!”但是停顿了一下,突然脸上变了天气,晴转阴,笑容没有了,一脸怒气,恶狠狠地说:“这就是地地道道的资产阶级思想,资.产阶级的人道主义、人性论。你受党教育多年,最后发展到反.党反社.会主义,根子在哪里?就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影响太深了。你在旧社会上学多年,上到大学,受旧教育的毒太深了。今天给你戴了铐子,对你是个警告。你不从根子上把资产阶级思想挖掉,还会犯错误。好!你们明天要批判他这种资.产阶级思想,然后狠狠批判这个逃跑犯。对这个逃跑犯马上关禁闭,夜里关起来,白天跟班劳动,不能让他舒服了。”然后转过身去说:“王显能!从现在起,你就是班长,把这个小逃跑犯给我好好管起来!”

[发表时间:2012/6/12 10:3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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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2(1)

    第二天晚上王显能走马上任,主持了批判会。别的班早都睡觉了,他们的会还没散。因为白刚和何仁山谁也不认罪,尤其是那个何仁山还一直和他叫阵,别的人对班长也不积极支持,他觉得下不来台便老折腾。这里斗争会还没开完,别的班睡觉时间也不长,深夜便突然来通知叫去十里外的“黑龙港”清淤抢水。

    黑龙港是这个大农场的命脉。能在这千年不毛之地种出水稻来,全靠了黑龙港的水。黑龙港处于五河下梢,本是一片低洼地。雨大的年份便是百里汪洋,连附近的村庄都处于一片水泽之中,雨小的年份这里坑坑洼洼也到处是水。由于多年群众围堤打埝,慢慢便成了一个长年积水的大港。里面芦苇丛生,鱼虾成群。因为这港纵横百里,水域广阔,周围又地广人稀,二三十里不见一个村庄,打鱼捉蟹的人很少,所以成了鱼鳖虾蟹的极乐世界。虽属内陆洼淀,百斤以上的大鱼却屡见不鲜。尤其是这里广阔的水面,成了开发这不毛之地的宝贵资源,所以这大港便由水灾泽国成了一块宝地,政府便在这里修建了劳改农场。

    建成后正赶上反右,它的建设者劳改队没能在这里落户被迅速迁走了。它第一批接待的永久性客人就是所谓顽固不化的右派和流氓、盗窃分子、***等社会渣滓。可能是右派们倒霉的命运给农场带来了晦气吧,去年雨水不多,今春又少雨雪,看来水面广阔无垠,实际存水不多。又加今年春天大面积洗碱不知道节水,用水过量,到急需用水时,水流不畅,干渠抽水有时接续不上。

    本来缺水并不那么紧迫,不过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注重的是形式上的红火,不讲求实际效果。为了制造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声势,不计人力物力的浪费,更不知道对人的珍惜,各项工作强调高指标,一切工作往前赶。当时最流行的口号就是“日夜鏖战”。好像不日夜鏖战不拿黑夜当白天就不算跃进,所以经常是让人们不眠不休,讲究连轴转。既然需要水,这黑夜挖河不正可以向上级邀功请赏吗?当然谁都知道黑夜挖河绝对比不上白天效率高,但现在要的是精神,显示的是不怕困难的冲天干劲儿,效率高低不必计较。

    这个哩哩啦啦缓慢行进的队伍,终于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黑龙港。人们知道要在水中干活,衣服都穿得很少,走路时跌跌撞撞没有感到冷,一到了港边高高的堤顶上等待分配任务时,才感到了凛冽北风的呼啸,大水寒气的逼人。水面长宽百余里,寒风冷水给人的感觉就可想而知了。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水中,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给几千人分配具体工段,又是何等的艰难?就在这长时间的等待中,人们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连打冷战。

    好容易分配好了任务,怕在大苇塘里迷路,怕有人逃跑,规定以班为单位,手拉手往水里去。但港底高低不平,沟坎纵横,有人走着走着就栽到了水里,哪里还拉得住手,很快队伍就散了。只有互相呼喊着三班、五班的番号,一个班才能勉强走在一起。领导给各班分了地段让清淤泥。可是水面那么宽,把淤泥清到哪里,也没个界限,伸手不见五指,人们冻得直打战,怎么干活?起初人们还胡乱挖泥往旁边水里扔,扔完什么也看不见等于白干。后来便干脆不干了,只发现队长过来才动弹动弹。

    夜里人们看不见,倒也没什么。天亮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跟泥猴儿一样。人们倒开心了都看着别人笑,一笑就露出一排白牙,除了牙齿和眼睛,浑身都被泥覆盖了。太阳出来暖和一点了,湿漉漉的泥衣服箍在身上很不舒服,有人干脆脱得一丝不挂,把衣服在水较清的地方洗洗,晾在附近的苇子上。这一发明很快像传染一样迅速传开去,霎时间人们都脱了个一丝不挂。那么长的战线,在水里走动又十分不便,队长们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快到中午了,早饭还没有着落,午饭更没有音信,人们实在是又累又困又饿。在冷冰冰的水里泡了已经一夜半天,消耗的体力太大了,人人都不干活了,倚在锨把上休息。干活的时候人们忙忙碌碌,水也浑,现在休息下来,水也清一点了,人们便发现了难以忍受的问题:身边到处都是屎。水浅的地方还好说,有就有吧!有的地方水到胸前,屎就在眼前、嘴边乱漂,实在是恶心人。有些人就用手把屎往别处打,打到别人跟前,别人又吵又骂,还把屎推回来。有的用力大了竟打在别人的脸上,引起许多争吵。哪里来这么多屎呢?因为大家在水里折腾十几个小时了,水中行动困难,有屎有尿都是原地解决。尿看不见,拉的屎却都浮到水面上来了。

    后来饭来了,但是在大港的堤埝上。十来里的水路,只能用柳条编的那种大笸箩装满馒头咸菜往里运。把几个伙房的工具集中起来也只有二十几个,对于分布十来里地长的几千人来说,这只能是杯水车薪。起初馒头一到,便被哄抢了,后来便规定一人只给两个。可是来回运转一趟要很长时间,仍然有许多人吃不上饭。领导没有办法便传下命令来,让查点人数以班为单位集合回去,回家以后再吃饭。

    一说要走清点人数,人们便乱了套了。有的到苇塘里找自己的衣服,有的到里面去找人。等人们集合得差不多了,结果一查少了贾龙。这下王显能可慌了,赶紧报告了队部的大班长张强云。他也慌了,心想坏了,一定是逃跑了。怎么办?自己太麻痹了。谁想到他会逃跑呢?跑出去还不把他饿死?想到这里,他把自己的脑门一拍,对呀!他能逃跑吗?不会的。这样无边无际的大水,迷迷茫茫的大苇塘,他想跑也跑不出去,准在附近苇塘里。找!但几个人附近都找遍了,没有。只好整理队伍往回走了。

[发表时间:2012/6/12 10:4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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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2(2)

    一边走张强云还往四周苇塘里用眼睛搜寻。他总觉得贾龙这样的人不会逃跑,一定是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走到港边快上大堤了,张强云看见不远的苇塘深处,好像有一个人,他过去一看正是贾龙。便厉声问道:“你上哪儿去啦?想逃跑吗?”贾龙冻得全身发抖,一边喘息一边说:“逃跑?你太高抬我了。跑出去连家里也不敢收留我,往哪儿跑!”张强云说:“那你干什么去啦?”

    “我不相信他们的话,黑夜在这大水里挖河?笑话!嘿!嘿!纯粹是折腾人。”贾龙说几个字喘几口气,还总忘不了一会儿就笑两声。一笑嘴里的满口假牙便要往下掉,他便赶紧用手托住,把假牙安好。张强云说:“我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问你干什么去了?”贾龙说:“我,我,我不能让他们把我在水里冻死,折腾死。你们往水里走我就没去,在这浅滩的苇塘里避风休息了。”张强云看这人倒也诚实,再看他一瘸一拐瘦小枯干的样子,觉得也真有点可怜,气也就消了大半,不想再难为他。他要照顾整个队伍,便跑到前边把白刚叫回来让他照顾贾龙。嘱咐贾龙千万别再说怪话,回去写个检讨。

    白刚陪着贾龙慢慢走,看周围没人,便一边走一边劝贾龙说:“以后看见不如意的事少说几句。说了没用只能给自己惹麻烦,何必呢?”贾龙说:“我不像你,什么事都沉得住气。不说话得把我憋死,不说话就让你好受了?还不如心里有啥都倒出来痛快。”白刚说:“你只顾一时嘴上痛快,就不想想后果。”贾龙瞪着眼睛认真地说:“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大不了是个死,还有什么后果?”

    他俩正说着,后边来了一个人用肩膀靠了白刚一下说:“哎?你们怎么空着脸盆回来了?港里那么多鱼,为什么不摸几条回来炖炖吃?”白刚看了看这汉子光着脚,一手提着一双鞋,一手拎着一只水桶,桶里盛了十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穿得整整齐齐,满面红光。看得出他不是劳改犯,一定是个干部。心想: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便说:“我们上哪儿炖鱼去?”那人笑笑说:“嘿!找把柴禾,在院里架个脸盆就炖了。”

    “为吃几条鱼,队长看见不是挨批,就是挨斗,谁敢?”白刚正在纳闷这人是谁呢?不是劳改犯,也不像队长,队长能对劳改犯们说这种话?这么和气?这时后边不少场部的干部赶上来了,人们都叫那人成场长。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这里行政的一把手。劳教所对外叫农场,所以所长也是场长。

    白刚这时回想刚才场长说的那几句话不仅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很温暖了。这里也有人情啊,原来干部对劳改犯也不都是一个态度!刚才场长说话多和气。可是有的队长,官儿不大,却整天像凶神一样,动不动就是大声训斥,恶言责骂。这时成场长才问起了正事儿:“队伍早走了,你们怎么落在后边这么远?”看起来他是有意追上来和他们俩搭话的。白刚赶紧解释说:“他腿脚不好,下港时掉队迷了路,又害怕大水没敢往里面去找,在苇塘里转悠了一夜。刚才队部的人正说回去让他写检讨呢!”白刚为贾龙打了掩护。

    “咳!写什么检讨,回去如实和你们队长说一下就行了。”场长不以为然地说:“动不动写检讨,也都是应付,顶不了改造思想。”白刚听了这句话感到十分温暖,高兴地说:“是!回去我向队长如实报告。”场长见贾龙侧棱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这半天没说话,便想和他谈谈:“你这腿怎么了?受伤啦?”贾龙咳嗽了几声,大喘了几口气,想说话,又咳了起来。

    白刚看着他着急,便代为回答,但又不好实说,只含含糊糊地说:“他走路就是这样,一瘸一拐的!”成场长还是追问:“是从小落的残疾?”

    “不!”这个字贾龙说得很利落,刚想再接着说清事情的真相,又咳嗽了起来,接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像场长水桶里的鱼,大口大口地在水面上吸气。场长见他这个样子,便又问白刚说:“怎么回事?”这一下白刚有些支支吾吾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实情。不知说出来场长会怎么想。但见到场长正侧耳倾听,他觉得不管他怎么想,还是应该如实回答,也好让这些当领导的知道点真实情况。便说:“斗争时摔的。还有一口牙也摔掉了!”

    “什么时候?在咱这儿?”场长有些惊讶。白刚说:“不!在外边。在原单位。这老头儿太犟,不认错。”

    “在咱这儿批斗是不是也经常动手动脚?”场长追问说。白刚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觉得不能掩盖真相:“有时候动手!有的还很厉害。”

    “我就说批斗的时候不要动不动地就动手动脚,党的政策是改造思想,不是伤害肉体。”场长不无感触地说,“以后你们注意点。”白刚十分感动,想不到场长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很少从领导嘴里听到这种有人情味儿的话了。

    从黑龙港回来以后,两顿并作一顿吃,伙房又重新做饭。领导开恩,说下午歇了。大家一阵欢呼!人们虽然很困,却没有多少人睡觉。从到这个鬼地方以后,还没有这样一个让你轻快的日子呢!太阳当头,竟然可以在大院里“自由”地走来走去,这简直太稀罕了。有人在这个大院呆了几个月了,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呢!每天顶着星星出去,顶着月亮回来,哪有时间逛大院?可是大院里光秃秃,连棵绿草小树也没有。一排排土坯房,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又有什么逛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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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2(3)

    人们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听说前边院子里来了新人,人们便都向前院跑去。这时几辆大卡车已经从大门里开走了,只见一大堆人,一个个和土猴儿一样,脸上身上全是土,只有白眼珠子显得更白了。高队长正忙得不可开交,刚点完名,拿着名册琢磨怎么编班。见大群人拥来着急地说:“你们的时候往后站!谁也不许到前边来。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变戏法儿耍猴儿的,站这么近干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什么主意,然后转向围观的人们说:“你们也别光看热闹,把各班班长叫来。”

    高队长发布命令了:“我念人的名字,然后我叫到哪个班长,你就把人领走。××、×××到一班,一班长把人领走。……×××到五班,五班长!五班长!”见没人答应,他一眼看见了张强云,便说:“张强云,你把这个人带走,交给五班长。”张强云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是,然后笑了。冲那人点了点头,还替他拿了箱子提包,那人扛着一个大行李。走出人群后两人相对微微一笑,原来这人就是张强云的校长莫玉荣。张强云说:“真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莫玉荣摇了摇头:“唉!真想不到啊!”他又摇了摇头,好像有无限感慨,无限哀怨。然后又神秘地小声说:“这里怎么样?还可以吧?”张强云说:“一言难尽啊!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到五班了,在门外张强云没招呼班长倒叫开唐玉了,他喊叫说:“唐玉你快看看,谁来了?”唐玉听张强云招呼,便赶紧跑了出来。一出屋门,十分惊讶地说:“唉呀!……”他刚要说莫校长,想到这里不允许叫原来官衔儿,便又马上改口说:“莫玉荣,你怎么也来了?”莫玉荣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哪!”苦笑了一下。这回轮到他说一言难尽了。

    他面对的这两个人,都是他一手圈定的阶级敌人,右派分子。他主持批斗,最后又是他决定从严处理,送他们劳动改造的。这样积极地进行阶级斗争,谁又能想到自己也成了阶级敌人?而且也处理得这么严重,和自己从严处理的一些人来到一起了。莫玉荣无限感慨地叹息了一声对唐玉说:“唐老师,你也在这儿啦!”唐玉讥讽地说:“别叫老师啦!老师的头衔早叫你给摘了。这里没有老师、校长啦!都是劳改犯。”莫玉荣苦笑了笑:“是!”

    张强云告诉他,还有四个老师在别的班,一会儿张强云全叫来了。一个规模不大的中学,送到这里劳改的就是七个人了。先送来的六个人全是经莫玉荣决定批斗、定罪并送到这里改造的。当时人们对校长都很害怕,只有唐玉不仅不害怕,而且追着校长逼问处理他为什么。

    唐玉在1955年“肃反”时就受过审查批斗,主要是因为在旧县政府教育局当过小职员,没查出什么问题也没做肯定的结论。问题就只有“挂着”。他一直对此不满。所以1957年“整风鸣放”时他就没有提意见。心里说:提什么意见,提也是白提。校长、党支部多次动员他提意见,他也不提,说是没意见。“鸣放”一完马上就是反右,不少提意见多的老师成了重点。这时不少老师都偷偷对他说:“唐老师,你闹对了,这回一场灾难算是躲过去了。”可是不久,他仍然成了反右重点人物。有人对校长兼党支部书记莫玉荣说:“他鸣放没发言,平时和人们也没拉拉扯扯的事情,要批斗不好办哪!”

    “党‘整风’让提意见他‘一言不发’就是对党不满!”莫玉荣说,“追他对党的内心不满。”不过追来追去唐玉仍然说没有不满。所以斗争会一直呈胶着状态,冷冷清清,久攻不下,最终还是成了一个不说话的右派。结论中把历史不清对党不满都糊里糊涂地写上了,哪个问题也没具体事实。

    唐玉这个人认死理儿,死死追着校长问定他右派到底有什么根据,历史不清有什么问题,校长一直是不理睬他。到处理时,莫玉荣觉得这种人放在学校他不会老实,而且也有损领导威信和尊严,所以便开除公职,送劳动教养。

    他知道,其他被处理的人也会不满。所以在宣布处理的大会上,他严厉地批判说:“有的人一直不老实,故意捣蛋,追问我处理他为什么?今天我就告诉你,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既然要处理你,你总会有问题。学校里教职员工五十多人,不处理别人,为什么单单处理你们,能没有原因吗?有什么问题,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有些人认罪了,但一说去改造,便哭哭啼啼找我求情,悲观害怕。改造嘛,无非让你们重新做人。这是政府对你们的关怀,重新做人有什么好怕的?好好改造就是喽!”把这些老师送去劳改,他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又显得那么轻松那么微不足道,好像就是送他们出趟远门。

    人们虽然看惯了对人的草率处理,但对反右中这么积极的莫校长也被送到这里来,仍然有点奇怪。他一直是红得发紫的人物,年年是先进工作者,不管什么政治运动他都是走在前头。虽然出身于资本家家庭,但什么运动都没找上他。这次反右他更是独出心裁,学校“鸣放”时没有什么人发言,发言也是只谈成绩,不谈缺点。谈点缺点也是生活琐事鸡毛蒜皮。可是县委说中学里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是“鸣放”中的重点,没有几条大鱼那才怪呢,不放出点东西来是交不了账的。

[发表时间:2012/6/14 13:3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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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2(4)

    莫玉荣既是事事不落后的人,当然这事上更不能落后,何况还有上级的压力?所以他就动了脑筋,来了个“鸣放”大竞赛。在学校的大布告栏里列了一张整整齐齐的大表,把每天每个人提了几条意见都公布于众。提意见最多的坐火箭,其次是飞机、火车、牛车,最末一名便是乌龟。第一名还另插红旗,最末一名插黑旗。人们戏称“黑红榜”。

    每天学生们一到校,首先便堆在布告牌前看老师们的“黑红榜”。头两天还有人不在乎,坐牛车就坐牛车吧,当回乌龟就当一回。过了两三天,人们便吃不住劲了,学生们的闲言碎语就受不了。于是便开始搜肠刮肚地想意见了。大家都提了,人们胆子也就大了一些,渐渐对一些重要问题和对领导的意见也敢提了。校长仍然是一再强调帮助党整风,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虽然这时已传出“引蛇出洞”“毒草”之说,但人们觉得我又不是蛇,我又不想向党进攻夺权怕什么?又加党支部、校长等一再诚恳动员,“黑红榜”的将军,大家还是把许多意见提出来了。

    张强云是个事事要强的人,几次被选为模范教师。他带的高中毕业班,高考时年年获得好成绩。在“鸣放”中他提的意见最多,“黑红榜”上经常是“红旗”,美美地坐了几次“火箭”。只有唐玉提得最少,除了对不给他做结论不满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有亲戚在省城已“陷入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挨批斗了。他知道是与“鸣放”有关。所以加了一份小心,宁可当乌龟也不提意见。而且还向知心人透露过省城批斗情况。最后这两个人,都被定为极右,坐火箭的罪名是向党猖狂进攻,当乌龟的罪名则是破坏党的整风运动,谁都没逃脱了厄运。

    莫校长这个领导反右运动的为什么也被送到这里来了呢?张强云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呢?”莫玉荣说:“唉!我也莫明其妙啊!领导反右运动我是……”他刚要说很积极几个字,但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人,积极二字便不好出口只好咽回去,尴尬地一笑说:“反右中我的情况你们几位还不知道吗?最后却说我同情右派!‘黑红榜’县委一直是表扬的,现在却说是疯狂地煽风点火向党进攻,惟恐天下不乱。你们看这不是让人哭笑不得?……”莫玉荣一肚子委屈,刚到这里来,一看这环境又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心中十分痛苦。现在遇到了老熟人,老部下,虽有“反右”的隔阂,但终究是相处过的同事,又是在这荒僻的异地相逢,所以有许多话想说。

    对他一直怀有敌意的唐玉,起初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来了,但不想听他诉什么委屈。不冷不热地说:“别说了,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既然送到这里来,总会有问题的。那么多人,不处理别人,单单处理咱们几个,肯定是有原因吧?自己的问题能不知道?有什么莫明其妙的?现在无非是让我们重新做人嘛!”他把“重新”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咬得特别真。意思是显示我们以前都不是好人,是罪人。当然他心里并不这样认为,只是借用了校长在处理他们时说的话,刺激一下校长而已。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重新做人,有什么可怕的?这是党和政府对咱们的关心,爱护,有什么哭笑不得的,还值得唉声叹气?”

    莫玉荣一下脸红了,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鼻子尖上立即渗出了汗珠儿。一声不响地僵在了那里。想不到他以前训斥他们的话,他们又回敬过来,用到了自己身上。现在才知道,自己在各次运动中说了多少次的这种话,原来觉得是那样的顺理成章,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的合乎情理,那样的轻松自然,轮到了自己头上,听起来却是这样的蛮横刺耳,这样的强词夺理,这样的冷酷无情。

    张强云觉得也该刺刺他,可是觉得大面儿上还要过得去,不能让局面僵持下去。所以明知唐玉说的是反话,还是当正面的话来听,并且顺着这个话茬儿说:“唐玉说得对,这是政府对咱们的关心,咱们彼此彼此,都认真改造重新做人吧!”

    听了他俩的话,莫玉荣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翻腾了起来,怎么想怎么

    不是滋味。他们竟用教训他们的话教训起自己来了,而且还要听从他们领导。自己明明是县里领导之间闹矛盾的牺牲品,借上级批评县里反右冷冷清清,数量太少的机会,有的领导便指责他这个负责反右的领导人严重右倾,把他补划右派,当替罪羊拉出来示众。中学教职员中的右派都百分之十几了,还少吗?对我的处理纯粹是派性作怪。他们倒说是党对我的爱护关怀,不让我说话,这是多大的讽刺啊!鬼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可是现在叫我怎么办呢?申诉?找领导?得到的还不是我从前教训他们的那套话?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发表时间:2012/6/14 13:4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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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3(1)

    “大跃进”的呼声响彻云霄,人们断言中国已进入马克思所预言的“一天等于二十年”的伟大时代。层出不穷的“新事物”使人们眼花缭乱。什么哪里的黄瓜有一人高,哪里的豆角有一丈长。尤其是高产“卫星”的不断升空,更使“坐井观天”的劳改犯们目瞪口呆。从1958年6月起便陆续报道北方小麦高产,河北安国县小麦亩产突破5000斤,接着河南西平县就是7320斤。更让人吃惊的是水稻产量,8月1日湖北孝感首先放出水稻亩产万斤的卫星,接着湖北麻城便是亩产36900斤,四川郫县82525斤。这些产量不仅有零有整,而且大多有省市领导亲自监督测打的照片,不容人们不信。很快几万斤已不稀奇,便放亩产十几万斤的卫星了。广西环江放出了亩产130434斤大卫星。

    白刚虽身陷囹圄,但还是关心国家大事的。他总觉得虽然政治运动中冤枉了不少好人,这只是部分的问题。从国家整个形势来看,还是兴旺发达的。起初他很为这些奇迹所鼓舞,渐渐的越说越奇,高产卫星越来越普遍,好像全国都是这个样子,他就有些疑惑了。他以前经常下乡,农村情况是了解的,许多地方老百姓确实吃不饱啊!来这里只有几个月,真会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凭什么出现这么大的奇迹?没听说科学有什么特大发现,只凭着几个月的冲天干劲,粮食产量就会有千百倍的提高?

    到这里以后,他看了不少农业技术书,他知道稻子的千粒重是多少,这十几万斤稻子铺在666平方米(一亩)的土地上有多厚是可以计算出来的,那么多稻穗是怎么个长法呢?那稻穗挨在一起还要摞几层的,这是真的吗?可是不是真的,中央报纸能连篇累牍地报道吗?这么简单你都可以算出来,社会上那么多人别人不会算吗?他不敢想象这全是假的,只是感到迷惑不解。觉得自己落后了,赶不上形势了。他发愁自己在这里再呆上几年还不成傻子吗?出去怕也没用了吧!他多么想到外面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去看一看哪!可是自己却寸步难移。这时他越发感到了自由的可贵了,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也要飞到外面去看看这些奇迹是怎么回事,哪怕看上一眼也好啊!

    机会来了,所里要组织一些班长到社会上去参观,参观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的食堂,参观卫星田。张强云偷偷告诉他,他帮队长写的名单里有他。他到这里以后,感情几乎麻木了,好像没有真正快乐过。可是这个消息,高兴得他几乎欢呼雀跃。他多么想越出劳教所这个牢笼,去看看外边那个已变得神奇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啊!公社的公共食堂,卫星田,是他最关注的奇迹。去参观不仅一睹为快,也可以解除自己思想中的许多谜团。

    听说领导上特别吩咐:要穿干净衣服,不许穿得破破烂烂。他把自己的干净整齐的衣服也偷偷地找出来了(因为领导还没正式通知),专等这次奇迹般的旅行。

   白刚正在高兴,张强云又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怎么回事?名单上又把你的名字用红笔勾掉了!”白刚的心往下一沉,像一记重拳打在了胸口上。可是马上又镇静下来,冷漠地找了个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也许是领导嫌人多呗!”张强云说:“不对呀!几十个人,也不会多你一个呀!”张强云确实迷惑不解。因为他觉得白刚在班长(撤掉班长不久又恢复了)中也算是不错的了。队长平时也信任,尤其是外出绝对不用领导担心,不会逃跑。文化也高,出去能记回来传达是一把好手,为什么不让去呢?白刚说:“管他呢!你能去就行了,回来详细说说。”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名单准是更高一级领导看了,还是因为他不认罪,不愿意让他在群众面前抛头露面。他不愿意把这一点说出去,即便在张强云面前也不愿捅破这一点。

    参观的回来以后,几个班长兴高采烈地作了介绍。不过白刚原来的那些疑惑仍然没有消除。他找张强云说:“你们真看见了能亩产一万多斤的卫星田?”张强云说:“那还有假?产几万斤的咱没见,能产一万斤的咱是真见了。产不到一万也得打五六千斤,那也不少了!”白刚说:“他们甩几退几(甩指行距退是株距)?”张强云说:“哪里还有退甩啊!一棵挤一棵穗挤穗了。”正说着队长派人来找张强云和白刚,队长让白刚这个班负责高产卫星田工作,具体技术规格问张强云。

    他们的工作首先是在队长选好的一亩稻田里,拔去稻苗,深翻一米,然后再一层土一层马粪回填,上面还要大量施用化肥,在这肥沃松软的土地上创高产卫星田。一切必须严格按照规定来,不许有半点含糊。准备最短时间内就能迎接省劳改局的检查验收团。这里布置工作简单,说干就干,不准说三道四不能问为什么,更不准讲价钱。到了指定的地点,看着早已吐穗灌浆的稻苗,白刚真不忍心下手毁坏,可是那也得干哪。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好几亩稻苗拔下来抛到周围的稻田里。要深翻地,得有地方放土,附近稻田需要把水放掉,这样要糟蹋十来亩稻田呢!

    白刚干什么事都仔细认真,这次他也真心想把事情办好。虽有某些疑惑,他还是想亲自体会体会如何能创高产。全国都闹起来了,也不能不使他心动。他来这里以后,觉得也许一辈子就要干农业了,一定要成个精通技术的农民。他找了许多大学农学院的课本,学了许多农业方面知识。知道表土以下生冷土是不适宜作物生长的,所以要求人们把上面二十多公分的表土一律甩到几米以外,深层土堆在近处。回填时先填生冷土再填表土。不少人嘀嘀咕咕地不满,说那得费多大劲啊,而且队长没那么要求,我们管他呢!白刚动员大家说:“咱们挖渠都知道,表土以下就是红胶泥,胶泥以下就是白沙。把沙子胶泥放在上面,不用说创高产,稻子生长都困难了。”白刚说的道理是对的,谁也不好反驳。再加上人们对白刚是尊重的,虽有不满,还是捏着鼻子跟他干。八月的骄阳似火,要把刚刚放了水的稻田黏泥甩到几米以外,谈何容易,一会儿就累得人们大汗淋漓。因为队长要求急,累得大家腰酸腿痛,也没敢歇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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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3(2)

    快吃中饭的时候,万队长风风火火地来了,一看就训斥开了:“你们这是干什么?磨磨蹭蹭的,半天干了多少活?没有一点大跃进的劲头儿,像这样还想解决自己的问题?啊?”白刚首先向队长解释了留下表土的作用,说冷僵土不适合稻子生长。刚说开头万队长便火了:“让你深翻地就深翻地,庄稼长得好不好不是你考虑的问题。我就要求你尽快给我挖到一米深,把土扔上来。”白刚经过的这种场合多了,费力不讨好,还要挨批,所以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就不再辩解。队长暴跳如雷,在那里训斥着,白刚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响。

    班长可以默默承受,大家可受不了,觉得太冤枉了,唐玉这人性子直,便说:“队长!我们可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劲儿,一会儿也没敢歇。……”队长把手一挥说:“我不管你们歇不歇,我要的是尽快深翻一米。人分成两班轮流干,日夜鏖战。饭打到工地来,轮流吃饭。”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再也不敢说什么。队长告诉白刚:“一切由你负责,跑了人找你。夜里不能睡大觉,明天我要检查你们的工效。”

    白刚越干越对这种办法有怀疑。挖一米深,周围几十里地全是稻田,这里不成泥塘了吗?稻子在里面能活吗?就是活了还能打粮食吗?可是张强云告诉他别的地方就是这么做的都活了。他们都看见了,这又使他迷惑难解。他对日夜不让休息连轴转也很不满。这哪里是“跃进”?人们说“跃进”就是“要劲儿”,我看是“要命”了,想到这里积极劲头就没了。队长一走,他便说值日回去打饭,大家干一天太累了,十几里地两个人挑回来太吃力,去四个人轮流挑。夜里天凉,也给人们捎回些衣服来。一说多去人捎衣服,人们便立刻活跃起来,有些人觉得这一夜难熬,要回去拿烟,便争着要去,有人去不上,便喊着说:“给我多带点烟回来。我的褂子在被子里,裤子在床底下,给我带回来。”

    打饭的一走,白刚便让人们歇了,说吃完饭再干。一说歇,人们便分头找地方躺了下去,人们太累太困了。有些人躺在湿埂埝上立刻就呼呼大睡了。可是一会儿人们又都闹起来:“他ma的,这是什么鬼地方?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有人喊叫:“咬死我了。”这里的蚊子厉害,人们早已领教,可是还没有像今天这么凶过。可能它们也是太饿了,这么多血肉之躯供它们美餐的情形还不多。也不知通过什么信息传递,蚊子像赶集似的全来了。是一团一堆地往身上扑,把你死死地包围住,就好像你突然闯进了蚊子阵里,再也钻不出来了。任凭你两手捕打,一掌下去可以打死几十个,它们并不飞走,还是前仆后继地往你身上扑。人们不敢张嘴吸气,一张嘴,就可以吸进几个蚊子来。还来了许多大牛虻,更是厉害,叮上你就不撒嘴,一打一摊血,咬了立即就肿起一个大包,疼痛难忍。人们被咬得没办法,便用胶泥糊满了全身。打饭的回来带回了衣服,人们便把衣服全包在头上。因为大牛虻隔着两层衣服都可以叮透。

    起初人们说是有灯引来了蚊子,很快把灯全灭了,蚊子一点也不见少。人们也不怕小报告了,乱喊乱骂,这哪里是跃进,不纯粹是折腾人吗?这不是让干活,就是让喂蚊子来了。吃完饭人们都说:“班长,这活没法干啦!这不纯粹是捉弄人玩吗?”一向循规蹈矩的白刚也觉得没法干活,便告诉人们找地方去睡觉,队长怪罪下来,责任他担了。第二天人们出工前大家又下水干了起来,把整个大坑搅了个一锅粥。

    挖断了胶泥层,下面便是一色的白沙。这里几百年前是海。胶泥是一个老河口的淤积。胶泥一断,水便眼看着从沙子里往上冒,一会儿就成了池塘了。沙子用锨又掏不上来,根本挖不成一米深。队长来后白刚便和队长说明情况,他说已经有七十公分深了,可以了吧?队长十分不满,说一米就是一米,这是放卫星,怎么能讲价钱?挖不成,钻到水里去拿手掏也得掏成一米深。花班长看到白刚挨批,觉得是表现自己的机会,在水里也来了个立正:“报告队长,我们一定按领导指示完成任务。”万队长乐了,说这才像个改造的态度。白刚瞥了花班长一眼,仍然说水太深,没法干活。队长一看也确实如此,便把七班调过来专门掏水,一边掏水一边挖。这回见效了,挖出了不少沙子,但沙子是流动的。这里挖深了,四周的沙子又顺水流了过来。再干下去是白费劲,无论如何达不到一米深。白刚知道找队长说也没用,干脆不找队长就这样停工了。队长来了看到沙子流动情况,也不好再坚持一米了,可是嘴里却责怪白刚说:“行了行了,你那眼神不好使,哪里是七十公分,已经一米深了。”

    队长一走,人们都笑了,七嘴八舌地说:“现在就兴这个,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哪还有人像咱班长这样儿认真啊!”唐玉直言不讳地对白刚说:“白班长,都怪你,水这么深,他又看不见,你说七十公分干啥?你要是说一米深,早不用让咱们费这个ji巴牛劲咧!”

    花班长一看白刚的干将都反对他,便又来劲儿了,跳到埂埝上去说:“我说保证完成任务就是想队长一走咱就歇,他再来就说早超过一米了,这多好?不费劲落个改造态度好,可是白班长不同意。”说完狡猾地向大家一挤眼龇着牙笑了笑,既夸奖了自己,又向大家卖好儿。转过身去又一脸正经地向白刚伸出一只手,树起了大拇指说:“白老兄,你真是这个,忠诚老实,一丝不苟,佩服佩服。”他认为自己这种表演既可惹起群众对白刚的反感,又可得到白刚的好感。他是一个想四面讨好八面玲珑的人。

[发表时间:2012/6/15 9: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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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3(3)

    白刚对这些话像是没听见,只是呆呆地发愣。他想队长整天把改造挂在嘴上,可是要把人改造成什么样子?难道就是让人不辨是非、弄虚作假、看上级眼色行事的所谓驯服工具?他非常痛苦,又没处言说。他本来是个存不住话的直性子,这时也只有按古代思想家老子所说“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和其光,同其尘”,掩藏起自己。

    周围运来了许多马粪猪粪。接着便是紧张的回填工作,一层粪一层土地往里填。一边填着水一边往上冒,一会儿这里又变成了一个大水池、大粪坑,腐熟的干马粪扔进去不沉底,一堆堆地漂在上面。队长又让人们脱光衣服进里面去踩,边踩边填土。白刚这人就是作不来假,他觉得这稀泥汤里也能栽稻子?不是白受罪吗?便说:“队长!这样的稀泥里插秧,稻子能活吗?也立不住啊!”万队长生气地说:“让你干活就干活,你这是散布什么论调?简直是破坏大跃进,不想干别干了,撤销你的班长,你们全班都给我运秧去!七班上。”

    班长的职务对白刚来说,并不足惜。而且在那稀泥坑里干活实在憋气,离开那个万队长去运秧也许好受点。原来他们以为运秧就是把一块地里的秧子起下来,用筐挑来就行了。哪知却是在长得最好的一片一百多亩的稻田里,从已经出穗的秧苗里,挑最好的稻秧,每人挖下几墩抱着回来。几乎全大队的人都参加了这项“神圣”的抱秧工作。把一百多亩快成熟的水稻踩了个乱七八糟。白刚看着到手的粮食被白白糟蹋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人们怀里抱着秧子,好像抱着个婴儿,排着长队运到圣地“卫星”田里。因为怕晒着秧苗,“卫星”田里,早已搭好棚子。大家把刚挖出来的稻子一棵挨一棵地摆上去。怕它倒下,每隔一尺再横拉一道绳子。绳子都高出水面一尺多,这样水稻便不致倒伏。为了通风,一尺一个通风道,每条通风道口都用自行车架子蹬着一个自己发明的鼓风机,往稻田里吹风。而且“卫星田”里小水长流,目的是给稻子降降温,打打“强心针”。

    “卫星田”弄出来了,所里领导各大队领导都来参观,大家很高兴。所领导郝书记可能看出了干活的人们的一些怀疑,便鼓励大家说:“大家要鼓足干劲,献计献策,千方百计保成活。有人可能怀疑:这能创高产吗?嘴里不说,心里会想,等秋后见。‘秋后算账派’总会有的嘛!听说你们这里就有个班长,不仅怀疑高产,而且说不能活,说稻子立也立不住。事实胜于雄辩,你看现在立住立不住?而且长的很好嘛!我告诉这些‘秋后算账派’们,你们不用怀疑,不用算账,保十天的成活,就是胜利。这次有十天,以后就会有二十天,三十天,就会有大丰收。到那时我要找你们这秋后算账派彻底算账。”

    天不遂人愿,炎炎烈日的蒸腾,干热风的袭击,不久,稻子便黄了、蔫了,很快又瘫倒了。还没等稻秧枯黄,场部便把这一切设备全拆了,把密密麻麻的稻子也翻在地里沤了肥。上百人几天几夜的鏖战,转眼间一切烟消云散。

    事实胜于雄辩,领导不仅没有找白刚这个秋后算账派算账,又悄没声息地让他到菜园班当班长去了。白刚这回倒因祸得福,他可离开那个心术不正惯于作弄人的花班长了。菜园班是个四五十人的大班,一直是张强云的天下,后来当了大队部的班长,仍然兼菜园班班长。最近又让他负责妇女队草绳厂的电气化改造,他实在顾不过来,和领导要求让白刚来当班长。白刚对种菜不懂行,大事仍然是张强云作主,但具体事儿就不管了。

[发表时间:2012/6/15 9: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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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4

    十一国庆节,是举国欢庆的节日。在社会上,到了这一天,不仅休息一天,而且要举办许多活动,在这里,虽然谈不上欢乐气氛,但是人们还是盼望着这一节日,主要是想休息。

    国庆节终于来了,带给他们的却不是福音。这天倒是没有出工,是开大跃进动员大会,掀起一个秋收生产新高潮。首先是郝书记讲话,要求大家宁掉十斤肉,也要争上游。重新做人,早日解除教养回到社会上去。早日回到社会上去,这是改造者和被改造者共同的目标。过去几次高潮中也说过都没有兑现,人们认为是一种欺骗。不过这时人们认为这句话也许是真的,这些人问题本来不大,一年到头了,秋后总会解决一批人吧!所以这次讲话还有鼓舞作用。

    讲话以后是宣布奖励名单,奖励了一些认罪好劳动好的人。绝大多数的班里都有两三名,许多班长都在名单之内。不过人们很奇怪,没有白刚。白刚自己明白,因为他不认罪,而且不打小报告。花班长倒是好上小报告,但他专说别人坏话,而且劳动中偷懒耍滑,名单里也没他。所以原来五班这两个班长,不仅自己不能受奖,把别人的功劳也埋没了。那个班没有一个人受奖。

    对领导的报告,人们并不认真听。多是趁机休息休息。坐在地上,双膝一拱两只胳臂往膝盖上一搭,头枕在手上,便可以睡上片刻。最惹人注目使人震惊的是宣布对一批人的惩处。虽然只涉及少数人,却人人关心。有一对旧日情人夜晚在大墙外偷偷幽会了一次,发生了关系。男的理发,出入方便,据说那个女人偷偷出去不到一刻钟,还是被班里发觉了。他们双双以流氓罪被逮捕,当下在台上五花大绑押下去了。有一批拒绝劳动或消极泡病号的关了禁闭。

    奖惩以后,是各队代表讲话。这些表态千篇一律,开头都是感谢党和政府给了我们重新做人的机会,一定脱胎换骨再造一个新的生命。后面便是劳动中如何表现冲天的干劲,争创什么成绩。讲的人在台上精神抖擞,气壮如牛,听的人在台下却精神萎靡,心事重重。

    只是最后妇女队的代表讲话,使人们又兴奋起来。这里人们难得见到一个女人,尤其是年轻的知识妇女。所以妇女队的代表王雅兰一上台,人们便一扫那种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都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望着台上。

    只有白刚悬着一颗心,不知她会闯出什么祸来。白刚到菜园班以后,他们一起搞过草绳机电气化,与她有过多次接触,深知此人的性格。

    白刚看到她那彬彬有礼的样子,先对主席台上的人们深深一鞠躬,又对全场的人们深深一鞠躬。然后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稿子念了起来,白刚心想她可能把那犟脾气收敛一下,也许不会出什么事吧!只见她十分温和地对大家说:“我大学毕业以后,自愿到了一个艰苦的偏远煤矿工作,对工作充满了热爱,对生活充满了理想,对新中国美好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可是‘反右’运动中把我打成了反党反****的右派分子,这对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年轻的姑娘,新婚的媳妇来说,无异是一个天大的打击。当时我怎么也想不通。我觉得这是党对我的误会,是母亲错打了孩子,是个别领导违反了党的政策!这是个别的事例,所以到这里以后,我不服,多次申诉。但这些申诉都没有结果……”

    她以女性特有魅力,用悠扬动听的声音,娓娓地诉说着。这个开场白长了一点,好像也不合时宜。

    这时白刚的心重又悬了起来:她说这些干什么?谈这类问题最后怎么收场?难道她要认罪?绝不可能。唉呀!她很可能要惹祸。

    一般人都以为她是在诉说自己的思想转变过程,怎样由不认罪到认罪。她过去不认罪是公开的,现在大会上讲这些,一定是有了转变,所以满有兴趣地听她说下去。当她说到“年轻的姑娘,新婚的媳妇时”,还引起了人们的笑声,连主席台上的人也笑了。有些人还在下面插科打诨地取笑说:“你是姑娘还是媳妇?”

    但是形势急转直下,她说完申诉都没有结果以后,便把举着稿子的手往外一甩,突然高声喊了起来:“现在我相信这不是个别事件,是大冤案。我要事业,要丈夫,要孩子,要自由,要真理……”

    会场马上乱了。主席台上大声喊叫:“妇女队,妇女队,你们怎么搞的,快来人把她拉下去。”实际上这时主席台上几个人早已把她扭住了,但她仍然在台上挣扎着:“我要真理,我要申诉……”白刚的心立即揪成了一团,在心里痛苦地说:雅兰哪雅兰,你怎么办这样的傻事啊!

    这时妇女队长带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按倒,扭着抱着,把她弄走了。郝书记拿着麦克风,手哆嗦着,气喘吁吁地喊着说:“关她禁闭,关禁闭,关禁闭。”然后又对台下的人们说:“不要认为她的阴谋得逞了,谁要是以身试法,敢碰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你就来吧!监狱的门大开着。……”

    台下的人们,在这一场慌乱中,开始有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甚至立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儿。但旁边的队长们立即斥责说:“干什么,都坐好,不许动!”人们立即安静下来,默默地坐着,只有白刚痛苦地恨起自己:我帮助她从禁闭室出来参加劳动,本来是想为她解除痛苦,谁知却使她跌入了更加痛苦的深渊。

[发表时间:2012/6/15 9: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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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5(1)

    王雅兰在这里是个有名的人物。名牌大学毕业,本来分配她回家乡武汉,但她响应“到艰苦的地方去”的号召,硬是去了一个山沟里的煤矿。那里确实大有用武之地,很快被任命为工程师,成了机修车间的技术顶梁柱。不久又与车间主任结了婚,有了一个还算美满的家庭。但是“反右”运动从天而降。领导的重视,生活的幸福,使她无忧无虑。沉浸在幸福中的她,哪里会有防人之心?所以“鸣放”时毫无顾忌地给领导提了不少意见。她心怀坦荡,完全是为了工作,谁知却引起了领导的不满。很快这些全变成了攻击变成了阴谋。尽管她那工人出身的丈夫为她辩护,也无济于事,后来连她丈夫也不得不违心批判她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了她的头上,她坚决不承认,终于落了这样一个结果:开除公职,劳动教养。丈夫也和她离了婚。

    她的经历并不奇特,所以成为一个知名人物,一是因为她的倔强,二是因为她的漂亮。天生丽质,洁白细嫩的皮肤,修长苗条的身材,炯炯有神的一双大眼睛。在这荒凉的盐碱滩上,在这充满晦气几乎清一色的男性世界里,她令人痴迷,自然成了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但仅仅由于这一点,她也只能是几大美人之一,还成不了名扬全场的名人。论漂亮,这里还有部队文工团和省市剧团的女演员,还有年轻的女舞蹈家,有几个人都超过了她。

    出名,更主要的是由于她的倔强。她一来就拒绝出工,要求写材料申诉,要求领导把她的申诉交党中央。后来勉强出工了,也是不好好干活,经常呆呆地立在那里。队长问她想什么?她就说想怎么写申诉材料。领导没有办法,便经常搜查她的东西,把她写的申诉材料全没收,想让她断了这个念头。

    谁想她以后不仅写申诉材料,还写开了诗,以表达自己的气愤和不平。写完就东藏西藏。领导搜查申诉材料时终于把诗也搜出来了。领导一看,这些诗公开对新社会进行诋毁污蔑,于是决定批斗。妇女队多次斗争她不屈服。妇女队从街道上来的人多,文盲、半文盲占了很大一部分。这些人批判时连上纲上线的套话也说不上来,顶多喊几句口号,或是上去推推搡搡。机关来的看多数人不发言,自己也只是应付几句了事。大家都是受够了批斗之苦的人,只要能躲得过,谁愿意在这种场合下冒尖?

    当然哪里也都会有一些运动的积极分子,以妇女队大班长乔含为首的几个打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因为乔含太不得人心,她越积极上,别人反而往后缩,她带动不起人来。领导觉得王雅兰这个顽固堡垒是非攻下来不可的,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下,岂能容一个右派这等猖狂?所以便作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抽调男队的班长参加批斗。

    说这非同寻常。是因为妇女队在这里是一个真正的“女儿国”,严格禁止男性入内,队长们也全是女人。不仅如此,到外面去劳动,如果收工、出工偶然和男队在路上相遇,女队长便马上让妇女队背过脸去,立在道边上,等男队完全过去了才允许她们转过身来走路,以免“女儿国”成员心生邪念。在这样的国度里,居然允许见了女人就眼馋的男劳改犯进入“后宫”,岂不是引狼入室,搅乱一池春水?但在这问题上,仍然是政治第一战胜了一切,为摧垮这个顽固堡垒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抽调的这些班长确是精心挑选的。有原来的专业文艺工作者、作家、大学讲师,还有文化宣传部门的右派。不用说对付一个学工的文艺爱好者,就是批判一个专业作家,攻击火力也富富有余。为了加大火力,还抽了些善批斗的班长如花班长。白刚是学文学的,当然也奉命参加了。

    主持会议的是熊队长,她满怀信心地告诉王雅兰:“今天你再不老实交待低头认罪,是绝对过不去的。”王雅兰却仍然和往常一样,不动声色,仍然坚持说自己不反动。女队长急了猛然摔给王雅兰一卷东西:“你看看,这是你写的吗?”

    王雅兰拿过那卷东西脸突然红了,眼皮儿往上一挑,斜了一眼熊队长生气地说:“是我写的又怎么样?我是公民有公民权,你们为什么偷拿我的东西?”

    “什么公民权?社会渣滓反动派!”熊队长听到这个死顽固说公民权,心中不禁好笑。觉得这人也算糊涂到家了,关在这里劳改,还谈什么公民权。熊队长当然知道按法律规定,这些人只是行政处分,的确还有公民权,她不久前还给她们发了选民证。可是她也知道,那只是个形式,说说好听罢了,给你个棒槌还当针(真)了?熊队长说:“大家注意听,看看她的诗里有多少反动的东西。”说完便转向王雅兰:“你把划红道的地方念念!”她觉得这是最厉害的撒手锏,只要一念出来,人人都会承认这是反动的,她再顽固也没法辩解。

    王雅兰迟疑了一下说:“我的问题都写在我的申诉材料上,要批就批好了,念这些有必要吗?”熊队长气愤地说:“过去的问题先放着,这是你新的罪行。让你念你就念,今天只谈这个问题。你不老实,我们会新账老账一起算!”

    谁愿意听我诉说?

    谁会理解我、同情我?

    已逝的岁月里,我得过欢乐,

    我的嘴唇也对别人付出过很多,

    ……

    王雅兰刚刚念到这里,会场里出现了轻轻的、压抑的笑声,女队长立即生气地说:“严肃点!谁不想坐着了也站到她一块儿去!”她指了指王雅兰,意思是一块儿斗。接着说:“往下念!”

[发表时间:2012/6/15 9: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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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5(2)

    王雅兰好像怕别人接不上茬儿,重复了一句:“我的嘴唇也对别人付出过很多”,然后才接着念:

    如今,它已经破裂,

    我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不是他的疯狂、

    不是他的炽烈、

    不是他把我咬破。

    是凛冽的寒风

    在我面前穷凶极恶。

    王雅兰刚一停顿,妇女队大班长乔含便立即见缝插针,带领人们喊起了口号:“你恶毒攻击党,攻击政府!你要老实交待对党的刻骨仇恨!”

    其实乔含根本不知道诗里说的是啥,除了我的嘴唇对别人付出过很多,她知道是咋回事以外,别的一概听不懂,可是她知道既然领导动这么大肝火让批判必然不是好话,一定是反dang攻击政府的,所以喊口号绝对没错。

    在热烈的喊声中,王雅兰一直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熊队长忍无可忍,朝大家做了个手势,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王雅兰!交待你的反动思想!”王雅兰说:“我没反动思想!”没等女队长问话,花班长马上抢先发言。刚才他就想带头喊口号,不想慢了半拍,被那个黄脸婆抢去了,这次岂敢怠慢?雄赳赳地质问道:“你说谁穷凶极恶?”

    王雅兰把眼皮往上一挑,看了他一眼,轻蔑地说:“寒风啊!诗里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吗?”又是轻轻的笑声。花班长轻蔑地说:“你不用来这套,这些人们懂,你别以为人们都是傻瓜,你就想瞒天过海。你这是隐喻,是攻击党,污蔑政府!”花班长既得到了发言机会,这次便精心地表演起来。不慌不忙,有板有眼,声音悠扬,字字清晰,很有风度。他在这种场合向来不落人后。今天不仅有队长在场,而且在众多女人面前,更是他大显身手的机会。王雅兰小声嘀咕着,像是自言自语,但又显然是想让大家听到:“懂就好,我就是怕不懂!”熊队长本不想说话,但实在忍不住了:“王雅兰!你太嚣张了,放老实点!”她曾管过劳改犯,看惯了低声下气,想不到现在竟制不服这个小女子,要不是党有政策,她恨不得过去给她几巴掌。

    队长一喊叫,众人自然也就来了劲头,乔含等几个人上去围住她,男班长们马上也跟了过去。大家乱喊:“你老实点!狡辩什么!”“交待你的反动思想!”乔含见人多势众,便一把揪住了王雅兰的头发乱摇晃,让她交待反动思想,众人也你一拳他一掌地乱动手。花班长认为机会来了,平时连看一眼都不可能,现在竟然可以在她身上动手,有这样的好机会哪能错过?便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来了几拳,最后还顺手在那有弹性的屁股蛋上拧了一把。王雅兰对这一把非常敏感,虽然被揪着头发,仍然强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花班长做贼心虚,怕她说出什么来,便采取先发制人的手法,把她的头按了回去:“低头!”

    熊队长觉得让这些男人老在女劳教身上这样动手动脚的不好,便说:“不用和她磨嘴皮了,让她继续往下念。看她肚囊子里有多少烂货。往下念!”

    命运怎样奇妙地牵引我,

    我已忘记,我情愿忘记;

    ……

    我有什么办法,只有抑制,

    充实生命的活力,

    在宁静的现在等待未来!

    王雅兰刚一停顿,人们马上又喊了起来:“你等待什么未来?你是在等待变天!”人们喊叫着,咆哮着,还在王雅兰面前不住地晃动着拳头。这些人和妇女队的人就是不同,他们很熟悉这些上纲的语言和逻辑,运用得得心应手,因为他们都曾被这些语言和逻辑打败过。

    熊队长不愿意在一个具体问题上纠缠。她没有那么多时间,领导只让她开半天会。也不能老让这些男人们在“女儿国”进进出出。便说:“还让她继续往下念!”

    我跌在生活的荆棘中,

    鲜血淋淋!

    沉重的岁月囚禁了

    高傲、飞逸和不驯,

    压垮了我——一个勇敢的人

    来吧,快乐些!躺在

    新平整的草地上,

    蚱蜢在草窝里轻快地

    歌唱,它是这悲惨世界里

    惟有的乐事一桩。

    烦恼和痛苦缠着我,

    不分白天黑夜

    在我心头闹个不停。

    唉,只要等到那一天,

    我躺进寂寞的墓穴,

    就能得到彻底的安宁!

    念的人刚一停顿,花班长又抢先发言:“还让她念什么?有了这些,已经够了。大家看看她一肚子的毒水,满脑子的肮脏思想:什么鲜血淋淋,囚禁了她的高傲和不驯,压倒了她这个勇敢的人。呸,什么勇敢,是死顽固,花岗岩脑袋。还有什么这悲惨世界,你把新社会看成什么了?”大家喊起来了,又要上前揪斗。熊队长觉得一定得让王雅兰把坏水都倒出来,罪证越多越好批判,所以便制止了揪斗:“让她念完,还有更恶毒的东西呢!念!”

    你曾像一个石筑的避风港,

    耸立在盲目挣扎的人群前头。

    你曾在光荣的贫穷中放开那

    咏唱真理与解放的歌喉——

    如今你却抛弃了这些,前后对比,

    我为你的变化悲哀、害羞。

    既然队长说了这个更恶毒,人们的批判自然都集中在这里。喊叫着让她交待说谁抛弃了真理,你为谁害羞?越问答案越明确,连原来妇女队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人,这时也都明白了,王雅兰这是骂gong产党。呸!她还为gong产党害羞,她算什么东西。人们斗劲儿更大了,男的女的把她围在当中,推过来,搡过去,让她交待。熊队长对她十分气愤,也就顺水推舟任人们推搡。人们虽然激烈推搡,但王雅兰却一言不发。最后还是逼得熊队长说了话:“王雅兰,你为什么不说话?”王雅兰说:“这么多人喊叫推搡,我骨架子都快散了,能立在这儿就算不错,哪里还能说话!”

[发表时间:2012/6/15 9: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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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5(3)

   “好!大家都坐下。”熊队长觉得也该缓和一下让她考虑问题了。便说:“让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交待。”花班长瞅准了机会,队长的话音一落,他又自告奋勇地充当了主要的提问人:“还回答这个问题:你为谁害羞?”王雅兰说:“谁违背了真理我为谁害羞。”花班长说:“你到底说谁?”王雅兰说:“反正总会有违背真理的人。”

    这样的车轱辘话是没个头的,熊队长不耐烦了,便说:“不用磨嘴皮子,来干脆的。这首诗就是公开谩骂gong产党,交待你的反动思想。”

    “写这首诗的时候还没有gong产党,怎么是谩骂gong产党?”王雅兰不慌不忙地说。

    这句话使人们如坠五里云雾之中,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觉得王雅兰不知死活了,口出什么狂言?你才多大,竟说写这诗的时候还没有gong产党?可是心中疑惑,又不敢贸然质问。还是花班长机敏,一见众人不知所措,马上把话题接了过来:“你说清楚,怎么回事?”王雅兰说:“这诗根本不是我写的……”

    还没等王雅兰说完,人们又急了,觉得不是她写的,一定还有同党,这里面大有文章,十几个人几乎同时喊了起来:“说!谁写的,交待你的同党。”

   “是外国人写的。”王雅兰平静地说。她想这下问题总可以全解决了吧。

    谁知人们正斗在劲头上,没有冷静地思考。有些**声喊叫着又提出了许多问题:“这个外国人也是反动的,交待你们的关系!”“你们有什么联系?是怎么联系的?”

    这些问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但王雅兰不敢笑,也笑不出来。只是仍然低着头(仰头就是反抗的象征),慢慢地说:“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我们会有什么联系?”

    人们半信半疑,但又摸不清底细,所以一时愣了神儿。花班长看出了人们有些窘迫,有些慌乱。会场遇到了难题顶了板,这时要发言,是多么好的立功机会。可是苦于自己对这些诗一窍不通,不知王雅兰说的是真是假,不敢贸然发言,万一批错了,就会给人们留下笑柄。终究是老于世故,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他看见白刚和文艺组的黎公整个批斗过程中一直在后面缩着。你们倒躲得清静,不行,我得把你们抻到前台来。解决不了也让你们在领导面前出出洋相,杀杀你们的威风。于是便故意用缓慢的调子,胸有成竹一板一眼地说:“王雅兰,我告诉你,不用和我们玩花招儿。一会儿又是外国人,一会儿又说他死了,和大家绕弯子。不要认为你念了几年大学,就来吓唬老百姓。今天来的有好几个念过大学的,告诉你还有以前省文联理论部部……”他刚要说出个“长”字来,一想不对,不能称呼以前的官衔儿,马上把到了嘴里的“长”字又咽了回去,改口说:“部里的人,还有在大学专攻文学的研究生,你企图蒙混过关是不行的。……”

    没等他说完,这次王雅兰却急于接了过去:“既然是文艺理论部的,还有文学系研究生,为什么不说说这诗反动不反动?……”她忘记了必须低头的规矩,也仿佛忘了在被批斗,好像是进行理论讨论一样,竟仰起头来带着期待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似乎很高兴要会会这两个文学上的内行。人们看到她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气愤了,喊起了口号:“王雅兰你嚣张什么,老实点!”“打倒顽固分子王雅兰!”王雅兰只得又低下头去,但从低垂的额头下,不时地抬起眼皮搜寻这两个人,看看他们到底是谁,有个什么说法。

    黎公是白刚大学的同学。他比白刚幸运,一毕业就分到了文艺部门做本行工作。以后当了省文联理论部部长兼省里文艺刊物的总编。1957年“整风鸣放”时领导让他配合运动多发文章。他组织了一些作家写稿,自己也写了一些,深得领导赞赏。谁知风云突变,反右开始了。说他是反dang急先锋,而且还把他组织写稿的几个作家联在一起,说他们是一个反党集团,这简直使他目瞪口呆,他辩解抗争都没用。最后虽然承认了错误,但由于检讨不深刻,还是被送到了这个鬼地方。由于他的特长,很快把他调到文艺组。

    文艺组的人是这个特殊世界里的特殊公民,不参加劳动,主要是到各队采访,妇女队也不例外。回来编内部小报。在这里是颇有影响的一个舆论阵地。不过他虽紧跟领导,批判人上昧良心的话不说,有时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说了心中也非常痛苦,所以是能躲就躲。白刚就更是如此。他们想只半天,这么多人一混就过去了。谁知这个居心不良的花班长却把他们俩扯了出来,王雅兰也一个劲儿地叫阵,真叫人为难了。他们正迟疑着,熊队长不高兴地说:“黎公、白刚你们躲在后面干什么?”

    这无疑是十万火急的命令,黎公便急忙往前挤,白刚也无可奈何地跟了过来。紧紧围住王雅兰的人们也自动地为他俩让开了一条路。黎公一向在领导那里有好印象,知道这种场合不说是不行的。挤到前边定了定神说:“王雅兰!不管这诗是你写的,还是别人写的,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现在这诗在你的本子上,就说明你喜欢它,对不对?”

    “对!”斗争王雅兰这么多日子,她第一次痛痛快快回答了一句话。而且她那一直充满敌意的眼睛里,第一次放射出了一丝柔和的目光,善意地扫了一眼站在她面前这个批斗她的人。

[发表时间:2012/6/15 9: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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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5(4)

    “诗言志,对创作者和喜欢者都是如此,对不对?”黎公又问。“对。”王雅兰又一次作了肯定的回答。她知道遇上了真正的对手。可是不明白他问这些老生常谈干什么?心里说不管你玩什么花招,我喜欢世界名诗还能有什么罪?

    黎公这几句话,使王雅兰完全老实下来,服服帖帖地回话,已使全场人赞叹不已。熊队长最讨厌斗争会上磨嘴皮子,这次看王雅兰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她也沉住气了,没有干涉。黎公有了这两个“对”字作基础,便开始了他的推理:“你既然喜欢这些诗,并且抄在了本子上,……”王雅兰打断了他:“不是抄的,是凭我的记忆写的,也许有错误。”她是担心什么地方记错,被行家抓住辫子批判她,所以作了点说明。可是这次王雅兰打断批判她的发言,竟没有人反对,屋里仍然是出奇地安静。黎公说:“抄的也好,根据记忆写的也好,反正这些诗都代表你的情绪,对不对?”

    “不!不完全是这样!”王雅兰听出了他的逻辑,发觉自己将要钻进他的圈套里去,便赶紧否认。不过她也觉得这否认有点理亏,所以说的并不那么坚决、强硬。

    “起码有不少与你的心情相吻合吧?”黎公虽然退了一步,但仍然是一种进攻。王雅兰低着头用眼皮翻了他两眼,感到一身的无奈。这次没有说话,她默认了。

    “那么你那‘寒风’,你那‘跌在生活的荆棘中,鲜血淋淋’,你那‘悲惨世界’,”黎公进一步分析说,“不正是你心情的写照吗?不正是你内心世界的暴露吗?”

    王雅兰这次是非常不服气,轻轻扭过了头,用眼角斜了黎公一眼,目光里重新闪出了一丝敌意,好像是说难道你们把这里看成幸福世界吗?掏出你们的良心说说!但是她没有反驳,她知道那样将造成什么后果。黎公继续说:“你说白天黑夜痛苦都缠绕着你,你不认罪,拒绝劳动,就会永远痛苦下去,在痛苦中毁灭。只有改造自己,才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才有出路。”

    黎公说完这一通话,王雅兰并没有怎么痛苦,他自己倒是出了一身冷汗。不是由于紧张,而是内心有愧。他敏锐地感到了王雅兰那眼角一瞥中闪现的敌意,自己忙低下了头,再也不敢正眼看她。他佩服王雅兰这种倔强不屈的性格,那些诗也正道出了他自己的内心世界。但他却让人家认罪改造思想,虽然他避开了“反动”二字,只说了个不认罪,但这种批判,也是亏心的呀!

    熊队长对他的批判并不满意,觉得他这样斯斯文文,闹得这个会不像个斗争会了,而且一开始就说不管这诗是不是你写的,这不是为王雅兰开脱吗?她亲手写的,又是谩骂教养所、gong产党,能不是她写的?可是人家这几句话,终于打破了批斗会的僵局,使她摆脱了一种尴尬的骑虎难下的局面,心中倒有些宽慰。而且她也不得不佩服:倒是人家这些有文化的人,终于说得这个反动堡垒哑口无言,不那样嚣张了。这在批斗王雅兰的许多次会议中,算是最好的战果了。已经晌午了,她也就就坡下了驴,严肃地说:“王雅兰,你好好想一想,大家这样帮助你,是为了你好,只有认罪服法,才有光明前途。不回头只有死路一条。”

    直到散会,王雅兰一改常态,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那些妇女们互相看看,挤挤眼睛,吐吐舌头,有人小声说:“也许回心转意了。”

[发表时间:2012/6/15 9:2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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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6(1)

   “你们到办公室来一下。”散会以后,熊队长叫住了黎公、白刚和张强云。张强云是会议中间才赶来的。

    这三个人熊队长都是熟悉的。张强云因为是大队部的大班长,妇女队归这个大队代管。黎公是因为经常对妇女队采访。女队长对他们早就熟悉,只有白刚是他调到菜园班后才认识的。妇女队的草绳厂和菜园紧紧相连,妇女队不能上机子的轻病号有时到菜园参加些劳动,草绳厂一些重劳动有时也找菜园壮劳力帮忙。尤其是最近大跃进中兴起了“工具改革”运动,张强云向领导提出了草绳机由人力改为电动,实现电气化,领导十分高兴,让张强云负责。张强云由于大队部事情多,提出和白刚共同搞。这样白刚也就成了少有的特殊人物,和女儿国公民有了较多接触,和女队长也熟悉了。

    今天熊队长显然对这三个人很不满意。到办公室以后,立即有些生气地说:“今天你们是怎么搞的,一个个都像丢了魂似的?不说话的不说话,说话的也是软绵绵的,没一点斗争的劲头儿!”然后又转向黎公说:“你怎么说这诗不管是谁写的呢?不明明是王雅兰写的吗?”

    黎公为缓和气氛故意笑了笑:“这诗我听起来耳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很可能是外国人写的,不像是王雅兰写的。”为在小报上对妇女队说的好一点,平时熊队长对黎公是很客气的。今天队长虽然生了气,黎公也并不惧怕。

    熊队长一听可能是外国人写的,倒有些担心了。她特别关心这诗的定性。因为她们向领导汇报王雅兰写了不少攻击新社会的反动诗词,领导才下大力量组织了这次批斗会。如果诗不是王雅兰写的,再否定了这诗的反动性,这不是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怎么向领导交待?便追问说:“这诗反动不反动?”

   “这诗……这诗……”黎公知道这诗谈不到反动,但看到队长那着急的样子,他不敢说出这句话,也不愿意违心说是反动的,犹豫再三才说:“这诗是写资本主义社会,是表达对那种社会的感情……”熊队长进一步逼问说:“在社.会主义社会呢?我问你反动不反动?”

    黎公看出不正面回答不行了:“起码是情绪不健康!”这次回答倒挺痛快,但仍然回避反动二字。熊队长很失望:“你们知识分子说话就会拐弯抹角儿。思想不是正确就是反动,还有啥健康不健康的。”问了这半天,没能问出这反动两个字来很失望,便说:“好了,你走吧!没你的事了。”然后对张强云说:“你说,这些诗反动不反动?”

   “队长,我是教物理的,对诗可是一窍不通。”

   “不识字的人一听都知道这是骂gong产党,你们都是大学生,会不懂?我看你们是没有和她划清界限,是同情,是不是?”熊队长十分不满意。

    张强云会来事儿,平时总是尽量按着队长的心思来,这次虽不愿昧良心,但仍然是赶紧声明自己并非同情:“不!不!队长!我哪能同情她呀!”然后又思谋着怎样既不伤队长又不说太过头的话,想了想才慢声慢语地说:“我觉着吧,要是王雅兰写的,肯定是反动的,要是外国作家写的吧,咱可不敢说了,因为人家说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什么‘寒风’啊,‘悲惨世界’呀!能说人家反动?”一看队长要发火,马上改口说:“队长你别着急,我觉得不管怎么着今天的批斗会也是一个胜利。黎公说的好,那诗写在她的本子上,那就是她心情的暴露,你看,她不那么嚣张了吧!这不是很大的成绩?”

    张强云的几句话,哄得熊队长心里甜滋滋的。刚才她还愁着没法和领导交待,张强云这一说,她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是啊!不管怎么说,她写这些也暴露了不认罪的反动本质。今天的斗争会虽没让她认罪服法,也终于让她哑口无言,打掉了她的嚣张气焰,这当然是了不起的成绩。虽然如此,她还是板着脸,装着有些生气地说:“又是一个滑头。”

   “白刚,今天你表现最坏了,一直在后头缩着,怎么回事儿?”队长严肃地说。白刚说:“队长问起了,我只能说实话,这诗的确是一百多年前外国诗人写的。可是在会上总不能把这些兜出来吧!我能说什么呢?”他有过两次被撤掉班长的经历,这个班长当不当无所谓,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不想为取得队长欢心,曲意奉承。

    “能说什么?”熊队长说:“你不会说她思想反动吗?这还有错?黎公再滑头还会质问几句,你却一言不发。好了,不说这个了,今天留下你们俩不是为和你们说这些,我是想让王雅兰到菜园去干活,你们把她管起来,免得她在草绳厂泡着影响一大片。她现在还在禁闭室,老关在禁闭室里也不是个法儿,把她单独放一个地方,给她找个重活,规定定额,……”

    “她要是不干呢?”没等队长说完,张强云就接过去了:“你们队长看着她都不干活,交给我们就行啦?”熊队长说:“她不干就让她在地里戳着,反正跟前没人也影响不了别人。完不成定额就减她的口粮定量,看她能支持多长时间。可是不能让她逃跑、自杀。怎么样?”虽说是商量的口气,看起来领导的主意是已经定了。

    张强云一琢磨,这不是越来越顶板吗?王雅兰是个倔强的人,他以前就听说过。今天参加了斗争会,更深有体会。这人天不怕地不怕,想不通的事就不服输。对这样的人靠强迫的办法让她劳动哪行呢!可是领导已经决定的事情,他一向不愿意马上反对,何况接受下来也主要是白刚的责任,便顺水推舟地说:“白刚,你看行吗?我不能常在菜园,这主要看你的啦!”

[发表时间:2012/6/15 9:3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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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6(2)

    “不行吧!这样她不是更抵触吗?”白刚知道队长准不满意,可是他别无选择,那样就把王雅兰推到绝路上去了。他对这个女人不仅同情,而且非常佩服。他们两个都不认罪,自己却没有她那种勇气。怎能忍心把这样的人推向绝境呢!

    果然队长十分不高兴:“你还怕她抵触?抵触就狠狠整她!我就不信治不过她这个劲来,你怎么为她着想呢!”白刚说:“不是为她着想,政府的目的不是把她改造好吗?我是说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都用过了,你还能有啥办法!”熊队长斜着眼睛瞪了白刚一眼。话不多,却充满了讥讽和轻蔑。意思是我们都没办法,你逞什么能!人只要地位比别人高一点,就总认为比别人高明许多。

    白刚看到了队长眼神中那种不屑,知道自己说话不占地方,同时自己一下也没个好办法,便只好沉默了。不过白刚的反对,倒给了张强云一个回旋的机会,他便打圆场似地试探说:“队长!把她放在菜园里,还得另找人看着,合适不合适的,还可能出麻烦。我们俩正搞草绳机电气化,我不能老在工地,白刚对机械又不太熟,王雅兰不是学工的吗?让她跟我们搞草绳机电气化怎么样?……”

    “不行!”没等张强云说完,熊队长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东西好赖话不听软硬不吃,啥活她也不干!”白刚说:“她不干活让她帮我们画图行不行?”白刚正愁着电气化改造他们搞不出标准的图纸,便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熊队长说:“图她也不画。”白刚说:“让她看图提提意见。”熊队长说:“那她也不会老老实实给你看。”

    张强云觉得白刚的意见是个好主意,便帮腔说:“到菜园里她不老老实实戳着还不是一样?她要瞎跑小伙子们可有热闹看了。让她画图也许好一点。即便不画也不看,起码不能让她乱跑吧!”

    熊队长觉得他们说的有理,这东西啥事都干得出来,真要在菜园瞎闹可让那些男劳教当猴儿耍了,一时没了主意。白刚一看有门儿便急切地说:“熊队长!你就让我们试试吧!”他向来也没这么积极主动过,而且早就下了决心,今后少积极,天塌下来也不管了。可是今天却耐不住内心的冲动,就是担风险也要管,他不忍心让王雅兰这样一个人陷入深渊。熊队长不满意地反问说:“你能保证她老老实实干活?”白刚说:“保证不敢说,不过我想可以说服她。”

    熊队长早就让王雅兰闹得心烦意乱,听白刚他们说的有道理便说:“这事我不能作主,你们去找余队长吧!”妇女队是余队长主事,张强云真找了余队长。余队长见他们要试一试,觉得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便答应了。第二天张强云和白刚一起去妇女队禁闭室领人,当然得经过妇女队大班长乔含。张强云怕这位大总管阻拦,便笑着向她说明情况。她却板着脸不耐烦地说:“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去开禁闭室门锁,开门后恶狠狠地说:“王雅兰,出来跟他们出工去。”然后又对张强云、白刚说:“你们也真爱管闲事,没有金刚钻儿,就别揽瓷器活,我不信你们就能教育好她。”白刚一看这女人满脸的刁钻凶悍,气势凌人,黄白蜡色一脸横肉,就不愿理她没有说话。张强云却赔笑说:“好我的乔大班长啊!哪是我们爱揽瓷器活啦!咱们还不都是一样,队长让干啥就干啥?”

    这一切王雅兰都听到了,她既没有拒绝,也没说同意。张强云一看没有顶板,第一步就算胜利。人接出来便是白刚的事了。王雅兰默默地跟白刚走了。到没人的地方白刚说:“让你帮忙画图,咱们一起搞草绳机电气化,你也好出来散散心,老在禁闭室,会把人关坏的。”

    王雅兰走在白刚后面,始终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白刚回头想看看她的反应。她却木然,一脸冷漠。白刚心想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感激我,但也总该有个反应吧,冷着个脸这是为什么?为打破这种冷漠,白刚想寻求共同语言,便将话题引到昨天的批斗会上:“那些诗是名人写的,过去我也曾喜欢过。”

    “那你们为什么还忍心批斗别人?”王雅兰摸不清领导又耍什么花招,让这个男人管着她,思想上便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白刚说:“我参加了,可是我并没有发言哪!你没见我一直在后边站着吗?”王雅兰说:“发言不发言都一样,你们这些领导的红人,难道还能有别的见解吗?”

    白刚心里很不是滋味。很显然她误解了自己,以为是领导派来刺探她心中的秘密的。便赶紧解释说:“你放心,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只是出于同情心,想随便聊聊……”

   “一样的人?到这里可就不一样了。”王雅兰说:“斗争会上我是挨斗的,你是斗人的;现在你是监视我的,我是被监视的。”白刚说:“可是终究还是一类人啊!谁知道我明天会不会挨斗,一类人总有同情心吧!人们不是常说同病相怜吗?”

    “中国也有一句话是同类相残。”王雅兰说:“你当然知道煮豆燃豆萁的故事,兄弟还相残哪!何况这些已走入绝境的人。”白刚说:“那是利害相残,为争夺王位才要拼个你死我活,现在我们没有那种利害关系……”

    “现在的人更不值钱,为争得一两粮食,为取得队长一点好感,也可以对人下毒手。”王雅兰反驳说,“古罗马有一个作家说‘人对人是狼’!我看有人连狼也不如,狼还合群。你伤害了一只狼,其他的狼都不会饶恕你。我们这里的人却是在群里乱咬,我看这里的人就是荒原上一群自相残杀的饿狼。”

[发表时间:2012/6/18 11: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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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6(3)

    白刚本想要说服对方,现在倒被对方说得一时语塞了。他没法儿反驳这种现象。可是他也不同意王雅兰把所有的人都看得那么坏,对每一个人都怀有敌意。便说:“你太悲观了,即使像你说的是一群狼,你也不能和所有的人都作对吧?”王雅兰说:“那你要我怎么样?”虽然还是冷漠的反问,但敌意小多了。白刚说:“这里有些人确实泯灭了良知,我们绝不能做那种人。你刚才说到了狼,我倒想起了易卜生的一句话,‘当狼群在外边狂嗥时,最保险的办法是跟着它们一起嗥’。”

    “难道你要我也变成一只狼,去害人咬人?”王雅兰突然又警惕起来,有些讥讽地说。白刚慌乱地说:“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易卜生只是说跟着狼群一起嗥,并没有说变成狼去咬人,人还是人嘛!”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解释有点牵强,但是在这种形势下,又能怎么办呢?王雅兰仍然十分不服气:“那么,你是让我不要锋芒外露,不要暴露内心思想?”白刚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得太露,只是重复地说:“怎么说呢……”

    看到他的为难,王雅兰的怀疑倒打消了一些。同时想到刚才这种富有情趣的对话,觉得这人是个文化比较高的人。乔含也说他们是主动揽的这“瓷器活”,看来他也可能是有同情心的,不像是领导派来的暗探,当暗探的人可能说不出这种话来。便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向领导打你的小报告?你们可以打小报告,我也可以报告的。”

    “你不是那种人!”白刚坚定地说。王雅兰说:“人可是会变的,你就不相信我也可能成为一个‘积极分子’?”白刚说:“你成了积极分子也不会害人!”他说的倒是实话。虽然他知道这里的人十分复杂,有些知识分子也变得十分鄙俗,勾心斗角。为蝇头小利也不择手段地去害人。但他相信一个真正坚强正直的人,是会经得起考验的。对王雅兰虽不很了解,但他相信她是一个坚强正直的人,而且为了她这种坚强正直吃尽了苦头。这种人是不会昧着良心去害人的。尽管白刚很真诚,并没有解除王雅兰的所有怀疑。因为她所处的地位不同,到这里以后,她一直受批斗,她认为所有积极分子都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的人。

    到草绳厂是不必经过菜园的,白刚却故意绕了一点路,从菜园的中心穿过。他想让王雅兰散散心,把她的心从黑暗的禁锢中解脱出来。虽然已经是春天了,早上人们还穿着棉袄。尽管别处仍然是一片肃杀景象,这里却是碧绿葱茏。

    密密麻麻的韭菜,在北风中甩着宽厚的叶子,如碧波荡漾。那尖尖的小葱,密集如林,一个个挺拔玉立,像英雄的哨兵,独傲寒风。绿油油的小油菜,你挤我我挤你地争着往上长。出土半截的红红的小水萝卜,每个头顶上都伸出几片绿叶,伸得老长老长,虽然疏疏朗朗,却精神抖擞。塑料薄膜下育的西红柿、茄子、辣椒秧苗,一畦连着一畦。这些稚嫩的小苗,躲在宁静的港湾里,倒也安闲自在,特别惹人喜爱。这一切,迎着早晨的阳光,笼罩着金色的光环,使人心旷神怡。

    王雅兰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啊——这里还有这样的天地!”白刚说:“是,在这里干活心情特别舒畅。”王雅兰头一次主动开始了对话:“这些都是你们种的?”白刚说:“对呀!你没看见的还多着呢。育的这些苗,你都看见了,很快要大量移栽。以后我们还要种黄瓜、西瓜、菜瓜、甜瓜。这里世世代代的老农民都没种过菜,盐碱地,不长。”王雅兰说:“那你们怎么种出来了?”白刚说:“有人哪,这里什么人才都有。从学园艺的大学生,到各地种菜种瓜的老把式。这地是一个几里长的贝壳地,几百年前是海滩,由于涨潮落潮的冲刷,堆积了许多贝壳,又从河的上游冲积来许多沃土,所以这里土质肥沃盐碱轻,又加想了许多办法……”

    “你们不简单啊!”这是一句真诚的赞叹。可是她话锋一转又露出了讥讽:“为立功、摘帽你们就这么卖力气?”白刚说:“也为大家吃菜呀!不种菜这几千人吃什么?你记得咱刚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菜吃。连吃的咸菜都是从百里以外运来的,一个人每顿饭只给几小片。现在好吧赖吧,每天不是都可以吃些蔬菜?”白刚说起来还有点自豪。王雅兰讥讽地说:“不是为了大家,主要还是为自己立功摘帽争取回家吧?”白刚说:“你就不想摘帽回家?”王雅兰生气地说:“我不是右派摘什么帽?我也没有了家。我只要求一个正常人的待遇。”这时她的脾气又坏了起来。

    白刚不便多说,赶紧去了他的工棚。土坯墙,苇子顶,两间低矮的小屋,里边住着四五个人。屋子里除床铺外还堆满了化肥种子,连墙上也挂满了大袋小袋大包小包各种菜的种子。这里老鼠多,怕被咬坏,全都高高地上了墙。屋里虽乱,但还洁净。尤其是靠南面窗户的一角,还有一张三屉桌,上面干干净净,铺满了图纸,这里就是白刚的独立阵地。他指了指这些图纸说:“这就是我们设计的草绳机电气化的图纸,我是外行,张强云对机械懂点,也是瞎琢磨。你是内行,咱们一块儿琢磨琢磨,我觉得准能成功。”白刚说起来满有兴致,一边说一边察看王雅兰的脸色,王雅兰不动声色,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白刚想这就有门儿。他本来可以让王雅兰和他在这里一起画图纸,菜园有事还可以照顾。但在这个特殊世界里,一般情况下禁止男女接触,在人们眼皮底下两人老在一起有人说三道四会洗不清,想了想还是到草绳厂合适。他把图纸卷了卷,拿了必要的工具去了草绳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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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6(4)

    在一间放工具的屋子里,白刚客气地让王雅兰坐下,把图纸摊在她的面前说:“你是内行,画个正式的设计图吧!”王雅兰说:“不会!”白刚早有思想准备,知道她会推辞一番的:“你是学工的,能不会画图吗?”王雅兰板着脸说:“就是不会!”

    白刚觉得一路上谈的情况还算好,她能没有一点感触吗?自己只要对她尊重些她会承担这一工作的。在社会上表示尊重可以叫声同志,但这里不允许。为表示亲近,他觉得叫个雅兰总可以吧!便笑了笑向她靠近说:“雅兰!……”王雅兰迅速扭转身子,十分警惕地往后一闪:“你要干什么?别碰我!”

    白刚想不到一个雅兰倒给自己带来了挑逗的嫌疑。虽然碰了钉子他觉得还是要说服她,便很客气地说:“我知道您是一个大厂矿的工程师,画图那不是小事一桩吗?”白刚看了看附近没人,便小声说:“知道您年纪轻轻便是技术上的顶梁柱,其实就是对您现在的表现不少人也还是很佩服的。那天我参加会以后就觉得女人中能有这样的人,真不简单。”王雅兰挑起了眼皮,斜着眼珠看了看他,眼光里充满了困惑。这话是真情还是圈套?她受的骗太多了,包括新婚不久的丈夫都背叛了她。到了这个像狼一样的世界里,对于一个突然闯入她生活中的陌生男人,她怎敢轻易相信呢?心里七上八下翻腾个不停。

    “怎么样?你帮着画画吧!”白刚又说话了。她还是那句话:“不会!”白刚觉得将她一军,她可能就不好意思拒绝了,便说:“您这不是开玩笑吗?一个挺直爽的人,怎么说起瞎话来了?”谁知这下更把她逼到绝路上去了,冷冷地甩出了一句话:“会也不画!”

    白刚非常失望,但马上又换了一个角度:“我们和两个队长好说歹说才把你从禁闭室里要出来,你知道我们担多大风险?你要不干,我们和队长们怎么交待?”

    其实王雅兰对白刚也在偷偷观察,注意到这个中年汉子不像是个玩弄花招儿,善施阴谋诡计的人,对他的话也就有几分相信了。但仍没回心转意,只是态度不那么强硬了:“你要觉得为难,还把我送回禁闭室,就没你的责任了。”

   “唉,你看我是那种人吗?”白刚说。觉得不能老在这里磨嘴皮子了,还有许多事要干,而且老在说悄悄话,也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看来一时她也是不会转变的,“你要实在不干,这样好了,你就在这屋里坐着,守着图纸。可有一条,你可别出去乱走。这样行吗?算我求你了。”白刚的眼睛一直盯着王雅兰,眼光里充满了期待。他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困难。王雅兰第一次正面抬头看了看白刚,迟疑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好吧!只当我在这里关禁闭。”

    第二天白刚来接她,她默默地跟着走。但是到了工地她还是不画图。虽然不画,但说话的声音柔和多了,神情也没有了敌意。白刚觉得还是有转机,并不着急,只是和气地说:“不会画,你看看行不?提提意见。”王雅兰说:“看不懂!”白刚说:“哪里看不懂你就问,我告诉你。”为缓和气氛,他笑了笑,然后幽默地说:“你总不会说,我不会问吧?”说得王雅兰也笑了:“真拿你没办法。”可是她马上又把笑容收敛了起来,仍是板着脸:“可是咱们说好,我是只看不画。”

    尽管她把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但是有这一笑,白刚便放心了,这是难得的一笑啊!也可能是自从她打成右派以后的第一次笑容吧!有这一笑,说明她情绪中那对立的坚冰已开始消融,她心灵中那关得死死的闸门已经开启。这样才可能和她正常地对话,才可以进行理智的探讨,感情的交流。

    果然,由看图到征求她的意见,交流一些设想,到试制模具,到进行试验,她出了不少力。原来电气化的倡导、创意主要是张强云搞的,但他设计的只是不规范的草图,后来全部的设计、画图王雅兰又都重搞了一遍,但她绝不出头,一切和领导交涉和制造部门联系还都是张强云出面。具体的操作实施便落在了白刚、王雅兰身上。王雅兰虽不愿出面,但人们也都看到了她是出了很大的力。于是王雅兰干活了,王雅兰转变了,成了这个世界里的一大奇闻。尤其是妇女队的领导,卸了一个大包袱,去了心中的一块病,真是喜出望外。

[发表时间:2012/6/18 1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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