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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白石:从“囚徒”到省纪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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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2(1)
    从刘大娘处回来以后,一连几天,没有机会再去刘大娘家,因为马翠花天天来盯着,怕连累大娘,吴玉萍只好在屋里呆着。

    有一天晚上,吴玉萍决定自己独自到刘大娘家。黎娟急了:“那可不行!黑夜多危险哪?我不让你一个人去!”吴玉萍说:“娟儿,我主意打定了,你就别说了,我赶紧走,要不又许走不了啦!”吴玉萍戴上棉帽子,又把两只帽耳搭拉下来,披上外套,那时的装束,男女差不多,从远看,就认不清是谁了。她不管黎娟的抗议,终于去了。

    刘大娘一见吴玉萍便急了:“我的乖乖,你怎么黑夜又来咧!我不是让你这几天别来吗?危险哪,你怎么不听娘的话呀!”吴玉萍说:“大娘,这事儿我管定了。我们再不管,国良的冤枉就会石沉大海,以后就不会有人管了,村里坏人就会更猖狂。我白天想来,让人给缠住了。你看我们工作组还担惊受怕的,能看着群众长期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不管吗?”

    “闺女,大娘也是眼巴巴地想有人把这事给弄清啊!可是你想过没有,光大娘一个人说能算数吗?现在连他娘都不敢说话了,别人谁还敢说话?再说空口说白话谁信?啥是证据?咱没证据啊!可怜我那国良啊!多好的孩子啊!可惜没法替他伸冤了。”大娘说着,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又哭出了声来。

    吴玉萍没想到大娘还有这一层顾虑。便说:“大娘你老别哭了,有人替他伸冤。告诉你老实话吧!证据就在我手里,谁也赖不掉……”大娘奇怪地说:“你有什么证据?”吴玉萍说:“血衣!”

    “啊?不是烧了吗?咋会到你手里?”大娘惊呆了,“那可是个祸根哪!公安局的人走了以后,大队里让她娘交出死人的血衣,他娘说看着伤心,烧了。把他娘整得死去活来,折腾了几个死啊!也没整出来,人们都说烧了,怎么又会到你手里?”

    吴玉萍没有回答大娘的话,接着说:“他娘也不是死了心了,只是不敢明说。老太太决心为儿子伸冤。”大娘吃惊地望着吴玉萍,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的?”

    吴玉萍把夜里发生的事件说了一遍。大娘高兴地说:“肯定是他娘送去的。”吴玉萍情深意切地说:“大娘啊!人家舍着性命危险把血衣、告状信交给我,我能只考虑自己不为受苦受难的百姓想想吗?老太太把舍着性命保存下来的血衣交给我,这是她最后的一着棋了,我要再不管,把它交到别人手里,就把老太太推到火坑里去啦!我尝过受冤枉没人管的滋味。”说着她不禁泪珠儿一串串地往下掉,也不知是为老太太而哭,还是哭她自己。这回倒是大娘劝她了:“孩子啊!别哭了。大娘是为你担心哪!你既然决心要管,大娘能让你为难吗?再说我老姐姐都舍出命去了,我能看热闹?大娘不怕,把啥都告诉你。”

    村里马、刘两姓的宿怨虽然由来已久,但是矛盾的公开化、尖锐化还是近几年的事情。这几年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这些运动就为家族间纠纷,派性的矛盾,或是个人间的嫌隙仇恨,增加了助燃剂,为挟嫌报复、公报私仇带来了方便。使一些人冠冕堂皇地以革命的名义,达到个人不可告人的目的。“四清运动”时,桥头营主要干部多是马家的,被整得死去活来,都成了“四不清”干部,连他们的子女都跟着倒了霉。因为刘家的人斗争积极,“四清”后村里主要干部便成了刘家的人。

    马家的下台干部心中不服,几个人凑到一起,经高人指点,便捏造了一个以刘家干部为主的农村秘密组织,说他们秘密串连,辱骂伟大领袖,目的是推.翻共.产党。他们觉得单说一个村不容易被人相信,便联络了其他村个别下台干部,一起捏造了一些人的“罪状”,还编出了一部分骨干名单,密报到公社。

    公社书记慌了,认为事情重大,亲自找到县委书记。县委书记认为事关重大,不可大意,必须下大力量搞清楚。连夜从公安局、县委等部门抽调五十多人赴公社十一个村,开展挖“残反”(残余反.革命)运动。桥头营刘家的干部都上了黑名单,被隔离审查批斗。

    “文革”一开始,这些被审查家属的子弟都是响当当的“红卫兵”。红卫兵兴起以后,大造“挖残反工作组”的反。被隔离审查的全部解脱了,造反的这些子弟们还不干,说是“资产阶级当权派”专了他们的政,吓得工作组连夜逃之夭夭。

    “挖残反”后上台的马家的干部自然又成斗争的对象,不仅靠边站,有的还受了残酷的批斗。但很快斗争的大方向又是指向更大的“走资派”,揪斗县委书记、县长等这些“大人物”。对村干部批斗的劲头也就小了。村里造反派虽然夺了权,但没个系统的组织,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原来的村干部虽靠边站,但没正式免职,正所谓是百足之虫,僵而不死。村里已成了一种混乱局面,经过各派大联合、老中青三结合,成立革委会以后,因马家在造反派中党员中都占优势,在村里人也多,又加马永昌在“四清”以前“挖残反”以后当过多年村里主要干部,便又成了支书兼村主任。

    在你整我我整你的政治运动中,在马、刘两姓的权力争夺中,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干部说换都换,刘国良就是其中特殊的一个,可以说是三朝元老。他是“四清”运动前从部队复员回家的,在部队中入了党,立过功,当时村中虽然马姓当权,但由于他从小离家,在两姓中没什么恩怨,人又正派,同时上级又一再反对干部中一姓清一色,所以当时的支部书记马永昌便觉得这是刘姓中可以争取的一个合适人选,立即安排他当了民兵连长。“文革”以后,马家的人又重新掌握了大权,为了不使马家干部清一色,便又把刘国良留下了,只是给了他一个名字好听没有实权的职务——贫协主席。
[发表时间:2013/9/27 11: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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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1(5)
    吴玉萍看出了大娘对死者家属深深地同情,便进一步说:“村里这么多人,就没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大娘叹了口气:“唉!人家马家是村里大户,人多势众,现在村里干部多是马家的人。刘家也算是大户,不如人家人多。原来也有人当过政,都让人家整下来了。就留下了一个刘国良,有职无权,说话啥也不顶,还落了这个结果,刘家谁还敢出头啊!”

    “那马家那么多人,就都不讲理?”吴玉萍知道马、刘二家向来有宿怨,但是她认为将来要解决问题还最好有马家的人出来说话,证明才能过硬,不知能不能找到这种人,便探探大娘的口气。大娘说有是有。说了以后又后悔了,马上改口说:“人还能都一样?也可能有吧!可是马家刘家老辈子便不和,现在人们又怕惹事,再说说了也不顶事,谁愿意出头啊!”

    绕着弯子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上。黎娟早着急了。她也看出来了,大娘是知道实情的,而且也看出了大娘和吴玉萍感情很深,非同一般。便说:“大娘!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我吴姐吗?刘国良咋死的,你老就告诉我们吧!我们绝对保密,绝不连累你老人家。”

    “姑娘啊!这么说你就把话说远了。”大娘笑笑说,“你吴姐既带你来,大娘还能信不过你吗?大娘是心痛你们哪!你姐是只孤雁,你是个没过门的闺女,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咋好啊!孩子啊,村里的复杂情况大娘了解得深啊!正因为这样,才不忍心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呀!你姐不像你,你有爹有妈有家,干不了顶多回家,还有爹娘照顾着。你姐她不光是只孤雁,还有个离不开娘的孩子,她男人还在村里受罪,也仰仗着她呀!再有点闪失,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呀!她够难的啦!闺女呀!咱得为你姐想想啊!”

    大娘这一席话,说得吴玉萍泪珠儿一串串地往下掉。她一哭,大娘和黎娟也都哭了。哭的感染力比笑要强烈得多,尤其在妇女当中,就像传染一样,有一个人伤心地哭起来,很快就会引起别人恸哭。在共同的痛苦中,就更是如此,一时间,谁也没法说话了,都哭了起来。吴玉萍要不是当着大娘和黎娟,她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自己从小就为革命为群众拼死拼活,可是竟落了这么一个结果。家不成个家,孩子扔下没人管,自己还处处受人歧视,丈夫仍然在冤枉和痛苦中熬煎,看不见个出头之日。想起来有时真心灰意冷,可是能因为自己的不幸,就对群众在痛苦中的熬煎不管吗?对国家的灾难自己无力回天,可是摆在眼前自己能做的事情,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吴玉萍擦干了眼泪坚定地说:“大娘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也真说到了我的心坎儿上。我自己好赖都不怕,有时我真想自己死活都无所谓,可是我就惦记着那爷儿俩,他们再也经不起打击了。可是我也不能只想自己的家呀!人家的儿子被活活打死没人管,这当娘的该有多难受啊!坏人这么胡作非为没人管,老百姓能活得舒心吗?当干部的看见这些事情却漠不动心,先不说他有没有责任心,还有点人味儿吗?大娘,我想好了,我一定把这事了解清楚,你就帮帮我们吧!”

    说到这里,大娘突然自己哭了起来,哭得十分悲痛。弄得两个人莫明其妙,吴玉萍赶紧说:“大娘,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大娘说:“闺女呀!难得你有这片好心。你觉得我不想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吗?我比你们还急呀!你们知道死的是谁?我的亲外甥啊!他妈是我姐呀!”大娘哭得越发伤心了。大娘直率地说:“你们斗不过人家。俩闺女家,哪是他们的对手?再说,调查这么多回了,一回回的都偏向人家,硬说我外甥是反.革命,得急病死的。还弄了个法医的鉴定。你们两个闺女来调查,谁还敢告诉你们实情?”

    “大娘,这么大个村,就没人敢说个直理?”吴玉萍不相信群众中就没有坚持正义的人。大娘说:“有人敢说怎么样?人家人多,咱们人少。公安局的来了,还问过我呢!说刘国良是不是反.革命?我说不是。他们说人家都说是,你说不是有什么证据?我说你们说是有什么证据?他们说他反对文化大革命,攻击毛主席,有他的口供,他还按了手印,这就是证据。我急了,他们家三代贫农,毛主席领导穷人翻了身,他家才过上好日子,他又当了多年兵,回村当了干部,他怎么能反对毛主席?他们嘿嘿冷笑:跟毛主席革命几十年的元帅、国家领导人,不是也有不少成了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吗?我说那口供是他们逼的,他是被打死的。他们说你见了?我说听人说。他们说那不足为凭。再说反.革命哪有那么容易甘愿投降的?教训教训他也是情理之中嘛!我知道你们是刘家一姓,还有亲戚关系,你也是贫农,可要和他划清阶级界线,包庇反.革命,可没好下场。”大娘又哭了起来,“县公安局都这样,你们还能整得清吗?从公安局下了结论以后,那一伙人更不可一世了,经常在大喇叭上广播:谁包庇反.革命,与反.革命同罪,小心你们的脑袋。连他娘现在都不敢说话了,别人谁还敢出头说话呀!闺女,你们可千万别启动了。”

    黎娟没主意了,她没想到连公安局都向着人家说,还有那么多证据。这个一向快嘴快舌的闺女,也没话说了,看看大娘,又看看吴姐,一脸的无奈。吴玉萍也感到压力很大,事情比她想象得更复杂,可是心里也更气愤了。觉得这还有好人的活路吗?于是下定了决心:“大娘,事情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再有证据,也都是假的。你老既然知道实情,就帮我们把事闹清楚吧!别说是你老的亲戚,就是个一般人,也该帮帮我们。”大娘说:“闺女,我把复杂情况都告诉你们了,住手吧!你想想,死的是我外甥,我不心痛别人,还不心痛我姐吗?可是再心痛,我外甥终究是死而不能复生了,我不能护着死的,我得护着活的啊!大娘实在不忍心把你们两个好闺女往火坑里推呀!大娘本想留你们吃饭,是为这事来的,大娘也就没法留你们了,说得不少了,你们走吧!”大娘连推带搡地把她们送出了门外,她自己却含着眼泪,没敢出门。
[发表时间:2013/9/27 10:5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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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1(4)
    不过她心里总是放不下,觉得对老百姓的疾苦、冤枉不能不管。既然告到自己头上,又是自己分内的事情,怎么能漠不关心,不闻不问呢?当然这会有风险,还可能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但是经过这些年的磨难和打击,她恨透了那些为非作歹的人,那些口是心非好话说尽坏事干绝的人,那些不关心群众疾苦,一心保乌纱帽的人。轮到自己头上,对群众的疾苦,对那些为非作歹的人,能够只考虑个人得失视而不见吗?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决心冒风险了解个究竟,真有冤情就要去管。

    吴玉萍本来一进村就想去看望刘大娘,决定管这件案子以后,更想去找大娘摸摸底,但想到万一调查的事让村里知道了,惹出麻烦来,他们会首先怀疑大娘,对大娘不利。所以便采取了迂回的办法,她先和黎娟一起去串百家门。可是拉家常里短时人们还有说有笑,一问到村里的事情,刘国良咋成了反.革命?人们便不敢说话了。

    慢慢她摸出了一个规律,不敢说话或变颜变色的多是姓刘的,说好话的多是姓马的。她早就知道村里马、刘两家多年不和,只因自己以前到这村是推广农业技术,所以感触不深。这几年运动不断,两姓之间的矛盾又加深了。

    刘大娘她们是不得势的那一派,她要去就更得加倍小心了。这两天她们漫无目的地串门,马翠花每天还都来看看,而且带有警告地说:“支书不是和你们说过就是白天也不要随便走动吗?村里复杂,你们还是小心点,出了啥事,对大伙儿都不好。”吴玉萍只是敷衍说:“光在家里怪闷得慌,郝组长不在,我们也不想干什么,随便走走散散心。”

    跑了两天之后,虽然了解到刘国良确有其人,成了反.革命,而且死了。但是进一步的情况,什么也了解不了,必须找刘大娘摸摸底。村里情况复杂,这两天她和黎娟形影不离,谁也没敢单独行动。找大娘的事,她不想让村里知道,便和黎娟说:“今天我想单独出去一下。你留在家里洗洗衣服,我也把衣服泡上。马翠花来了,你就说我们一起洗衣服来,老吴刚出去,一会儿就回来。”黎娟马上反对:“那还行?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这两天咱不是一直出去吗?她来她的,咱不在,她又咋的?”

    “我今天要找的是个熟人。又是刘家的人。我不想让村里知道,怕连累了人家。你在家里,说咱今天洗衣服,不至于引起她的怀疑。”吴玉萍不得不实话实说了。黎娟还是坚持她的意见:“那不行,你万一出事怎么办?她怀疑她的,咱又没干坏事。”吴玉萍迟疑了一下说:“再说你和那家不熟,去了也不方便。”黎娟说:“好啊!吴姐,原来是不信任我呀!”她气得把头一扭,嘴噘得老高。

    吴玉萍看到黎娟那伤心的样子,没了办法,便说:“娟!大姐怎么会不信任你呢?好,咱俩一起去,马上就走,省得马翠花看见不好说。”黎娟笑了,两个人装着闲溜,转了几个圈子,最后看看周围没人,才迅速进了刘大娘的家。大娘正在炕上做针线活,见吴玉萍进来,马上从炕上下来,笑笑说:“闺女呀!你可来了。”然后又把脸一板,嗔怪地说,“早听说你到村里了,怎么才来,我还以为把大娘忘了呢!”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泪花,忙扭过头去,扯起了袄襟擦眼泪。

    “大娘,哪能忘了你呢!一听说让我们来桥头营,我的心就跑到大娘家来啦!”大娘说:“那你为啥早不来?”吴玉萍思索着不知道这话该咋说好:“大娘!我是怕……”说轻了大娘不相信,说重了又怕引起大娘担心,所以欲言又止。大娘说:“你们工作组还怕谁?进村不就是深入农户,访贫问苦嘛!” 

    吴玉萍不好再解释,所以便主动说:“今天来就是想和大娘多呆会儿,我上炕。她年轻,跳哒惯了,炕里坐不惯,就让她在炕沿儿上吧!”唠了一会儿家常,有说有笑,谈得挺高兴。然后吴玉萍把话锋一转:“大娘!你们村有个叫刘国良的吗?”大娘唉的一声叹了口气:“有啊!人死了。”

    “咋死的呀?”吴玉萍试探地说。大娘立即十分警惕:“你打听这个干啥?”吴玉萍没回答大娘的问话,又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听说是让人打死的?”大娘有些变颜变色:“是上级派你们来调查的?”

    吴玉萍看到大娘没有否认是打死的,又加上大娘那种害怕的神气,她肯定人是真的被打死了,所以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不!是我想了解了解。他是怎么死的,你老知道吗?”大娘担心地说:“闺女呀!不是大娘不告诉你,这事你可别管。别说上级没派你调查,就是派你你也管不了。”

    “为啥呀!”黎娟着急了。大娘说:“孩子啊!一句两句可说不清啊!”大娘瞅了瞅吴玉萍说:“村里就住着你们两个妇女?”吴玉萍说:“不!我们来了四个人,还有两个男同志。”大娘有些疑惑:“那他们怎么不出面?”吴玉萍说:“他们俩回家了。”

    “就你们两个闺女家就更别管了,要管也让他们男的去管。”大娘凑到她俩跟前,惊恐地小声说,“不是大娘吓唬你们,这可是个大马蜂窝,捅不得呀!”

    吴玉萍听得出来,大娘对内里的情由是清楚的,知道死者冤枉,只是由于担心她们的安全,或者还有自己不愿卷入这种是非,不肯告诉她们。所以便不直接追问死的情节,采取了迂回的办法:“大娘,这事他们家里就不告状吗?”大娘说:“谁说不告?他娘都快气疯了,愁瞎了,到处告啊!可是来了那么多工作组,不是也解决不了吗?他家就有一个老娘和一个没出阁的妹妹,能有啥法儿,娘儿俩整天哭啊!”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唉声叹气。
[发表时间:2013/9/27 10:5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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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1(3)
    她俩回来把栅栏门关紧,又在院里察看,却见堂屋门旁有件衣裳,黎娟提起来一看已经破破烂烂,不知是什么缘故,有人把它扔到了这里。到屋里仔细一看,衣服上面斑斑血迹,虽已干了,但仍然看得清清楚楚。口袋里还装着一封信,信上写着:“工作组的领导:我儿刘国良冤枉,我儿是共.产党员,贫协主席,复员军人,他们无灭(诬蔑)我儿是现行反.革命,活活打死了。打死了才抬回来,衣服打烂了,全是血,便是铁证。可他们说是急病死的,上级调查几次,都是应付差事,不给解决。我家三代贫农,就这一条根,天大冤枉!可是他们不许我出门,不许我告状。求求工作组给我做主,村民刘赵氏下跪了。” 
    黎娟看完了信,吓得吐了吐舌头:“我的妈呀!这村可真复杂,闹神闹鬼的。现在又说打死了人,还有血衣,是不是吓唬咱们?进来的,是好人是坏人?”吴玉萍是个胆小的人,又经受过太多的刺激,骤然遇到这样的事情,一下就精神紧张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来,稳当了一会儿,才回答黎娟的问题:“我看进来的不像是坏人,既不想伤害咱,也不是想吓唬咱。……”黎娟没等吴玉萍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那他故意推门干啥?”吴玉萍说:“那是给咱们一个信儿,很可能就是这个人送的血衣,怕血衣和信落在别人手里,让咱们取回来。” 

    “吴姐!你说这信是真的吗?村里竟敢公开打死人?”吴玉萍是个善于思索的人,她想了想:“从今天晚上的事件和进村一天的情况分析,这村表面很平静,实际内里可能很复杂。从血衣和信上说的情况看,死人的事很可能是真的,至于为什么,可就难说了。”黎娟嫌恶地把地上那件血衣往旁边踢了踢:“死人的事咱也管不了啊!明天把它交给支部算了!” 

    “那还行?你知道这事和谁有牵连!”吴玉萍急忙说。“要不交给公社。”黎娟说。吴玉萍又说:“那也不行。你没看信上说上级调查几次了,都没解决?交给公社,不是又把写信的人推到火坑里去了吗。”黎娟说:“你说咋办,咱还能管这事儿?”

    真是有打死人的事,工作组当然应该解决。可是吴玉萍没有马上回答,她知道老郝现在肯定不愿意陷在这泥窝里,自己这摘帽右派、劳改家属身份,解决这类老大难,岂不是难如登天?不过她想到自己和白刚的遭遇,白刚多次告状,有人知道确有冤情,却没人敢管,自己不是也恨那些人见死不救吗? 

    现在自己有了这点权力,有人活活被打死告到你名下,却根本不管于心何忍?便说:“工作组怎么不应当管?有人冒着危险给咱送血衣、写信,这是老百姓对咱们的信任,能推出去不管吗?”黎娟不服气地说:“吴姐,咱可管不了啊,村里都敢打死人,闹不好连咱们都危险哪!”

    吴玉萍不知老郝同意不同意管这事,她也没个准主意,但是觉得必须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便说:“怎么办以后再说吧!这事儿我们得对告状的老百姓负责,要绝对保密,不要对外人说。信和血衣要好好保存起来。”黎娟嫌弃地把衣服踢到了墙角:“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裳,沾了那么多血,脏乎乎的,我看了都害怕,先扔一边吧!”

    “那可不行。别人看见不就暴露了?咱办不成事儿也不能坏了人家的事儿。”吴玉萍从挎包里找出两张旧报纸,把衣服包好,这儿看看,那儿看看,觉得放在哪都不合适,最后狠狠心包在了自己的衣服包里,放在自己脚头的褥子底下。把死人的血衣包在自己衣服里,她也腻味呀!可是为保密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天研究工作时吴玉萍汇报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成强一听就嚷嚷开了:“这可是大事情,把贫协主席打死了,谁干的,咱可得查清楚。”老郝马上说:“这事现在不能查。经了几回工作组没解决,咱能陷在这里头?”吴玉萍试探地说:“是不是先了解了解情况?老百姓信任咱们,有名有姓的申冤告状,咱也不能不管哪!”老郝仍然不想管,但碍于吴玉萍的情面,只好退一步说:“了解情况也得小心点,别拿这个当主要事。顺便了解下情况,要查也得放在后期。”老郝同意让吴玉萍好好保存血衣,不要交出去。 

    斗批改工作组进村,大体上都是这样的程序:召开干部会,群众大会,宣传大好形势和阶级斗争的尖锐性,讲工作组进村的目的、任务。头三脚就算踢得差不多了。下面便是深入各生产队揭发问题,梳梳辫子,确定重点问题,这些工作就可松可紧了。最后是解决重点人问题,整顿领导班子。

    开完大会参加了各队的学习发动,老郝本来想让成强、黎娟回去两天,看到村里这个复杂情况只把成强放走了,让黎娟留下给吴玉萍做伴儿。然后他也骑车子回家了。临走告诉吴玉萍先摸摸情况别采取行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就这样把两个女将扔在了村里。

    吴玉萍从十七岁进省级报社,不久就在农村组当组长。独来独往在农村到处跑。摘掉右派帽子以后,在县农林局还是经常下乡。对农村工作并不发怵。只是这特殊身份限制了她,虽说帽子摘了,仍然有一把利剑悬在头上,不知哪天又会落下来,工作不敢放开手脚。老郝也是关心她,给她吃了定心丸,告诉她工作不要急,实际是让她休整,守着摊子就行了,尤其是不让她管死人的事儿。
[发表时间:2013/9/27 10:4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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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驻桥头营,他们本来做了很坏的思想准备。因为70年代干部下乡,已不像50年代那样受欢迎。从60年代开始,三年饥荒还没过,运动便接连不断,工作组下去不是折腾群众就是整干部,群众哪能不反感?不过工作组权力很大,停职反省、撤职,甚至关押,那是家常便饭,而且主要是针对干部,所以不欢迎也不敢公开表示反对,但是使工作组为难的事也时有发生。比如工作组背着行李进村,村干部躲了不给面见,没人号房也找不着人派饭。有的虽然安排吃住,但干部不配合工作总是不上前,谈情况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顺口说些假情况。 

    这次到了桥头营,却出乎他们的意外。工作组刚进村,大队支书早在那里等候,忙着帮他们卸行李搬东西,进屋以后,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十分热情。支书马永昌,不过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白净脸胖胖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整天在地里干活的人。穿着一身蓝咔叽布中山装,虽然洗得发白了但还是整整齐齐。小眼睛眯缝着,不正眼看人,好像总是眯着个眼睛暗地里琢磨对方似的。进村头一件事,本来是介绍村里情况,可是支书说:“同志们大老远地来了,又不是一两天就走,忙啥?”闲扯了一会儿,门口就有人喊:“工作组在哪屋?吃饭了。” 

    四个人一起去吃饭,还没进院老远便闻着一股油香,夹杂着葱花炝锅的味道。成强连连吸了几口气,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小声说:“给咱啥好吃食?真香!”老郝回头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老乡就在前面引路,你怎么这么没成色,一点不注意影响,成强立即低下了头老实了。 

    这顿饭确实不错,葱花脂油饼,外加一大盆鸡蛋汤。厚厚的一大摞油饼,一会儿就烟消云散,鸡蛋汤也喝了个精光。这是什么人家?老百姓多是白薯干子半年粮,吃顿好饭也就是玉米面贴饼子。一年才分个十几斤麦子,到这时候了哪里还有这么多白面?吃完饭抽烟的时候,老郝便问:“你家还有这么多麦子?”主人嘿嘿笑了两声,憨厚地说:“我家哪有麦子?分的那点麦子,麦收时吃两顿黑面馒头,过年吃两顿饺子早就光了。这是马支书从队上拿来的麦子,油、鸡蛋也是他拿来的,让我给工作组做饭。”老郝听了什么也没说。要给钱和粮票时,主人不收,说:“不是我家的东西,要交就交给队里吧!” 

    这顿饭吃得人们疑疑惑惑,不是老大难村吗?这样的好款待是什么意思?听着大家的议论,老郝一直闷头不语,只在最后才说了一句:“看看晚上的干部会吧!”在农村晚上开会,不论大会小会,一般都要集合很长时间。可是工作组刚进大队办公室,马永昌就领着一伙儿村干部来了。村支书一身二任,兼着村长,他一来就等于主要干部都到了。另外还有民兵连长、治保主任、会计和妇联主任。 

    当时村里还应该有贫协主席,实际是个有职无权的差事,有的村有,有的村早就有名无实了。支书说他们村原来的贫协主席免了,现在还没有选。各部门汇报完工作也就十来点了,进村头一次会,只是例行公事,相互认识认识,又加老郝情绪不高,心里早就盘算着回家歇歇,没提什么问题,所以什么重要情况也没谈出来。不过宣布散会后支书提出了一个问题,倒是给了人们一点震动。 

    支书说:“村子大,情况复杂,地富反坏右都有,不少人还有现行活动,另外还有些新生***,为了同志们的安全,你们黑夜少出门,白天最好也不要随便走动,要找什么人,了解什么情况,告诉村里一声,我们给你们找。妇联主任马翠花半农半医,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大队院里有间医疗室,她整天在那里,有事找她就行,很方便。” 

    原来以为这里班子不团结,看起来不像有多大的矛盾,村里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呢?真是坏人那么多,连白天出门都要小心?吴玉萍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她和黎娟回到住处以后,栅栏门虚掩着,东屋的房东大娘早睡了,院里一片漆黑。因为刚吃完饭便去队里开会,她俩没来得及找手电,所以只有慢慢摸索着进屋,又摸索着点上了灯,铺好了被褥,刚躺下要睡觉,忽听得院里柴垛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柴垛里钻出来似的。 

    “有动静!”黎娟说着两人便重新穿好了衣服,侧耳倾听。如果是猫狗,会有叫声或是细碎的脚步声,要是有人也会有动静,可是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两人以为没事了,正要脱衣服,又听见堂屋里的门响了一下,好像还是故意弄响的。黎娟这闺女胆子大,一个箭步跳到外间屋,大声喝道:“谁?你给我出来!” 

    吴玉萍急忙找出手电也到了外间屋,用手电一照门还关着。两人打了一个照面,黎娟指了指门,吴玉萍点了点头,两人便突然开了门,没敢贸然出去,只用手电在院里搜查,却什么也没看到。手电的光终究有限,就在手电光晃到一边的一刹那,栅栏门响了一下,像是有人跑出去了。她俩便赶紧去追,到门外却看不见人。 

    沿街是一溜茅厕,一家一个,他躲在哪里还不行?黎娟说:“他没走远,咱俩一边一个去找找。”吴玉萍说:“算了吧!他不想伤害咱们,找他干啥,让他去吧!”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咱手里连根棍都没有,真要找着了,他和你打起来,咱哪是他的对手?
[发表时间:2013/9/27 10:4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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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1(1)
    白刚十几岁便蹲过国.民党的监狱,不久前又劳改十几年,吃饭睡觉整天戴着铐子还是头一回。虽然是头一回,但是他并不陌生,因为劳改时脚镣手铐见得多了。这时戴在自己身上,也就不觉得多么耻辱多么痛苦。他担心的倒是自己的妻子,所以整天忧心忡忡。他又哪里知道,妻子现在也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也不敢把情况告诉他。夫妻相距不足百里,不仅不能往来,连信也不敢写一封,只有昼夜的悬心思念。

    自从孙村让羊公子搅闹了批斗大会以后,分管这一片斗批改的朱一夫便迁怒于老郝和吴玉萍领导的工作组。尤其是对吴玉萍怀恨在心,他觉得自己是一百个看得起她,请她在表妹家吃饺子,用意她当然明白,就是为了整他表妹夫的对手孙绍安。谁知她却明斗暗不斗,同情孙绍安。所以临走便告诉公社副书记,要给工作组严厉的批评,并且让他们立即回公社进驻一个老大难村,给他们一个考验,再打不开局面,就处理他们。

    工作组回公社以后,公社书记便找老郝谈话,传达了要让他们进驻一个老大难队给以考验,但是严厉批评那一节却免了。还说孙村的事我知道,那村卖羊肉有历史了,批批可以,一时半会儿的谁去也解决不了,不能怪你们。你们要去的桥头营,是全县的老大难,成了我们公社一块心病。

    村里七股八叉你告我我斗你,几次进驻工作组,也摸不清个是非。不是被逼走了,就是觉得没法办,连饭也吃不上,自己主动撤了出来。公社没力量解决,只得依靠工作组,你们组力量强,希望去了给我们好好解决一下。借这次“一打三反”运动的东风,把坏人彻底整治一下。班子不行,该调的调该撤的撤,你们做主了。

    老郝当面也说好好好,心里却憋下了一口气。他觉得他们在孙村认真学习政策,深入群众,实事求是地处理问题。孙绍安本来没问题为什么狠整人家,不就是为给朱一夫的姘头家铲除一个竞争对手吗?老郝在县局里是个老干部了,朱一夫是工人时他就是个中层干部,根本没把朱一夫放在眼里,朱一夫也管不着他。经过孙村这回事情,他就更看不起朱一夫了。公社书记谈话以后,老郝马上传达了公社书记的意见。

    刚传达完成强便闹了起来:“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我知道桥头营是个根本没人去的村。说好听的再难也不怕,反正是为了工作嘛!惩罚我们不干!组长,你当时就不该接受这个任务,这是侮辱我们!你提提就说是我们全组的意见,要求换一个村。”黎娟也很生气:“我们辛辛苦苦干工作倒落不是了,他姓朱的算干什么的?就知道吃喝玩乐假公济私,却处罚我们。我同意为争口气,也得换个村。”老郝本来对上级决定是很尊重的,这时却板着个脸一声不吭。

    吴玉萍这些年被歧视折磨惯了,对这类事也经得多了,没拿这些当回事。她认为只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别说公社书记还说了句公道话,就算他也不理解又怎么样,咱干咱的干完了走人,有什么关系。尤其使吴玉萍比较放心的是她在桥头营住过,给她的印象还不坏,和老乡处得也比较好。当时有一个房东老大娘,非要认她做干闺女不可,吴玉萍不敢答应,怕单位知道了,上纲到搞封建拉拢又添新的罪状,可是大娘硬让儿子喊她姐。

    那还是挨饿的年头,大娘知道她在别人家吃不饱,天天黑夜开会回来,枕头边不是用毛巾包着块热白薯,就是放着十几粒花生米。那是人人都难活命的年头,吃的东西多么金贵啊!吴玉萍有时吃着吃着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吴玉萍走后,那位刘大娘经常打听她的消息,有时还让儿子到县里去看望,送些花生红枣去。

    有一次吴玉萍下乡离桥头营不远,特意去看大娘,大娘一把抱住了她,含着眼泪喊道:“我那儿啊!你可回来了。”吴玉萍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大娘知道吴玉萍的身世,对她十分同情,有一次在灯下教她纳鞋底,一边捻线绳一边叹气,对她儿媳妇说:“你姐是只孤雁啊!多好的人怎么偏偏摊上这么个命啊!”这一声孤雁,说得吴玉萍满心凄楚。大娘看到吴玉萍难过,马上又劝道:“儿啦!别难过,好人终究有好报,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娘啊!还会有那一天吗?”吴玉萍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娘。吴玉萍哭了,大娘也哭了,娘儿俩抱在一起痛哭。大娘说:“老天有眼,不会老让好人受罪的。”大娘儿媳妇在一旁也陪着哭了起来。此情此景吴玉萍一直铭刻在心。只是由于这几年政治运动不断,阶级斗争不断升级,吴玉萍才断绝了与大娘的来往。这回又去桥头营,虽然这里已成了老大难单位,但是能和刘大娘再次相见,她心里暗暗高兴,所以她不像别人那样气愤和难过。

    看老郝板着个脸不说话情绪不高,她以为是老郝怕担子太重有些为难,同时也觉得成强和黎娟这种不满情绪,对以后工作不利。便说:“要求换村,恐怕是不行了,桥头营我以前去过,干部们还可以,不知这几年咋搞的成了老大难。那里群众基础不坏,我也有些熟人,咱去了先好好摸摸情况,也许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难。” 

    “咱出来不少日子了,人们也该换换季回家拿点衣裳了。先让成强、黎娟回家去,你要取衣服也回县里去趟。了解情况不急,反正解决一个老大难,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儿。”实际上老郝是对朱一夫和公社不满,情绪不高,不想积极卖命了,想休整一段再说。吴玉萍说:“我的衣服都带来了,回县也没啥事儿就不回去了。”
[发表时间:2013/9/18 14: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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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0(2)
    冷股长把桌子一拍眼一瞪:“嚣张!你问谁?我让你交待。”白刚十分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怀疑陆永安,其实这问题不用问我,问问陆永安他们村的干部就清楚了,他两三个月以来一直有人看守,站板凳跪砖头,我们怎么能联系?他又怎么能去杀人?”

    “你胡说!怎么会有这回事,谁告诉你的?”冷股长气极败坏地跳了起来。

    “陆永安告诉我的。”白刚冷静地说。

    “好啊!你终于露出马脚了,你们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冷股长有些得意,然后高声喊道,“说!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这里没有什么秘密,我们俩关在一个监号里,他亲口告诉我的。”陆永安已判刑走了,白刚也就毫无顾虑。

     冷股长咆哮说:“好啊!你们俩串供,该当何罪?”

    “没人说我们俩是一案,怎么叫串供?把我们俩关在一起,也说明我们俩不是一案。”

    冷股长生气地看了小个子一眼,意思是说这是真的吗?小个子点了点头。因为把陆永安关起来,是为了另一件杀人案,当时案件很多,光杀人案就有几十起,各专案组并不通气。两案经手的不是一个人,老村长案经办人不知道陆永安和白刚有牵连。冷股长感到十分尴尬,他没经手陆永安的案子,对他的情况并不清楚。

    判处陆永安以后,他也知道他俩可能没多少联系,不过还是想借此压白刚,逼他供出别的线索。现在看白刚已知道了实情,觉得没法审下去了,但是却不想认输,便马上回过头来吼道:“你违反监规,串通案情,铐起来,押下去!”

    白刚本来觉得很有把握,只要一问就能说清楚的事情,想不到却是这样一个意外的结果。白刚回来一说,老葛头儿说:“不用害怕,甭听他们瞎诈唬,那是他们下不来台了。现在他们心里已经明白没你的事了,用不了几天,就会放人的。”

    这回老葛头儿可猜错了,又过了好些天,也没人理睬这件事情。不用说白刚着急,连那么精明的老葛头儿也迷惑了,一再念叨怎么回事呢?按说这案子该结束了。

    他们又哪里知道,人们都低估了看似傻乎乎的二杆子老万的能量。他被活埋以后,简直成了捍卫革命路线的英雄,上蹿下跳,到处宣扬自己,不可一世。听说唯一重要的案件线索可能被否定以后,他竟找了县委书记告状,说公安局破案不力不积极协助破案。还说白鸣升以前就右倾软弱,他和白刚又是一个村的,白刚是他叔,在这次案件中一直袒护白刚。实际是他怀有野心,想借机把白鸣升拱掉,自己取而代之。正好新上来的郎佐臣也有个二杆子劲儿,和老万同病相怜,臭味儿相投。看到这样一个对革命路线忠心耿耿的人竟然受屈,不被重视,便立即下令撤掉白鸣升,让老苟(老万)当了所长,让公安局加快办案进度尽快破案。

    这一下可让冷股长他们作了难,他们心里清楚,白刚没有作案的条件,本来想很快释放的。可是县委盯上了,又没有其他线索,怎么办呢?想来想去白刚不能放,案件没破把他放出去老苟还要告状。有一个嫌疑犯押着顶数,在那打击现行反.革命运动的高潮里,对上级总还有个交待,顶过一阵风头再说。至于冤枉不冤枉,他们是不会挂在心上的。这些人是在一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环境里受的洗礼,只要对自己有利,又何必考虑他人的痛苦?而且他们又怎敢和造反上来的县委书记作对?老葛头儿这个精明的老公安,面对这一代人,似乎也有些陌生了。
[发表时间:2013/9/18 14: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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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0(1)
    陆永安被关进来以后,白刚老想找个机会找他谈谈,有一天趁打饭混乱的机会挤到陆永安身边,看得出来陆永安也早想知道他是为什么进来的。

    白刚担心的就是把他俩扯在一起,陆永安问了老万被活埋的时间以后告诉白刚说,在那之前几个月他就毫无自由了,不许离开村子一步。活埋的那个时间他是天天站板凳跪砖头,哪能跑外面去杀人?

    陆永安说村里整他就是有的干部知道他带回了一点钱,总是借钱,借了就不还,他要了几次支书不但没给还恨上他了,老拿他当特务整。审讯时说是我鼓动老村长杀人,我说是你们逼他杀人。他们让我揭发老村长说过什么反动话,我说他都杀人了,反动话还有什么用不必费那口舌了。

    他们说你对他杀人怎么看?我说我不同意,但是同情,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是个有血性的人?他们说你也想走这一步吗?我说现在还不想,逼急了那也没准儿。他们大骂我反动,我说真正反动的是不顾老百姓死活的人。

    陆永安本来是可以解脱自己的,但由于他的脾气,由于他满腔的愤愤不平,终于定为现行***,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与陆永安被带走的同时,张文山也被几个人拖走了,他因“恶攻”和***罪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临走他还踢蹬着带镣的双脚说:“狗崽子们不用高兴得太早,你们疯狂不了几天。”别的号里一起送走的还有十几个。

    陆永安他们一走,便提审白刚。这次冷股长先笑了,不过是一种冷笑,他眯起了眼睛,头向前探着,好像故意让白刚看看一样:“咱们较量过几次了,在公安局大院为成分的事你咬文嚼字,那次便宜了你让你得逞了。上次审问你,那只是一个小插曲。”然后把眼睛一瞪,“现在可别想再占便宜,不要以为省里有几个熟人就有了仗恃,这次谁也救不了你。”

    白刚这次学聪明了,觉得不能实话实说。以前支书说县公安局认为他省里有人,他否认了。现在觉得应该将计就计,在不讲理的时代来不得诚实,便说:“上次那事谈不到得逞不得逞,那是公安部门坚决执行党的政策,当然也不排除朝里有人好办事这个因素,要不咱们县委书记、又当了省级领导的人给我戴的帽子,就算按政策办事,没熟人谁又敢为一个地主分子说话?”冷股长马上冷笑说:“你别再做梦了,朝里有人好办事?那次只是戴不戴帽的小事,现在是阶级敌人报复杀人,人命关天。这次可没人敢替你说话。”

    “这次也一样。”白刚故意十分镇静,又慢声慢语一句一顿地说,“真杀了人,谁也救不了;没杀人,没有证据,硬要定案,一样行不通,也会有人管的。”白刚觉得这样一说冷股长和小个子心里就得掂量掂量,他们要是不按政策办事,动用非法手段,他白刚还是会告状的。白刚继续说,“所以我非常信任公安部门,是会按政策办事公正执法的。这次的事更谈不到占不占便宜的问题,我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无缘无故关了这么些日子,哪里有什么便宜可占?就是马上放了我,我不还是个受害者?”

    小个子气得跳了起来:“你大胆!敢说你是受害者?那么我们就是害人的呗?”看样子很想打他几个嘴巴。但是不知为什么,是否想起了他省里有人?探了探身子,还是忍住了。只是瞪起眼睛吼叫说:“装什么糊涂?你是杀人犯!”

    白刚看到说受害者引起对方误会,便赶紧解释:“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你们害人。我虽然无辜,但是卷入老万那件事还是事出有因的。”冷股长严厉地说:“不许你叫老万。难道你挨打还没挨够吗?”白刚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污辱他,我真不知道他姓什么!”冷股长说:“他姓苟。”白刚差一点笑出来,真感到为难了,他怎么姓了这么一个姓。不过他强忍住笑,郑重其事地说:“那我就叫他老苟吧!可以吗?”

    冷股长本来绷着个脸十分严肃,听到这句话也差点笑出来,但是他也强忍住了:“什么也不用叫,你就说吧!”经过这一番较量,白刚倒觉得心里轻松多了,看到对方的语气也有所缓和,便心平气和地说:“好吧!关于活埋人的事,公安部门怀疑到我,我认为很正常。他打过我,打得很厉害,还没收了我赖以活命的几十斤粮食,所以认为我一定恨他,杀了他的心都有。”

    “不是只有杀了他的心,现在是他已被活埋过。”冷股长高兴了,认为白刚自己已经钻到套子里了,“你老实交待你们怎么谋划的,同伙都是谁?”

    “上次我说过那条大河救了我,没那条大河我也许说不清了。你们说我不会自己动手,是串通同伙去干的。可是串通了谁?总要有名有姓吧!这也巧了,我连个亲戚朋友也没有,只有一个姐姐,还是绝户没儿没女,总不能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跑那么远去到河套里杀一个壮汉吧!”冷股长恼怒了:“嚣张!你勾结反动分子、劳改犯。”

    白刚明白了,对队里的事,亲戚朋友的情况,他们可能都调查清楚了。所以把他关进来,主要疑点就在两个共同的劳改犯身上。甄有福体弱多病,胆小怕事,不会被怀疑,主要怀疑人当然是陆永安。陆永安的情况他已经清楚,这下心里有底了,便毫不惊慌地说:“我承认这怀疑有道理。但是要勾结,总得有联系吧?我和谁联系啦?”
[发表时间:2013/9/18 14: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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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9(3)
    后来白刚才知道这个杀人犯并非什么地富反坏右,而是出身贫农,还是先后当过几任村长的村干部。他为人正派办事认真,只是脾气不好工作方法简单伤了一些人。“四清”时被整下台,遭受不白之冤还受了不少罪,他不服气。“文革”中作为“四不清”的干部多次被斗,心中更是不满。

    看到造反派夺权后批斗人时刑讯逼供,抄家时打砸抢,游斗所谓破鞋女人时借机侮辱打骂耍流氓。他说这哪像gong产党的干部,简直是一群土匪。这话惹恼了当权的人,又加上造反中上台的支书和治保主任以前都有不轨行为,被他处理过,早就对他怀恨在心,这次便以反对毛主席、反对“文革”的罪名,定他为现行***。

    陆永安也是地富反坏右中最不老实的一个,又加北平解放前夕全家都逃到台湾,他独自一个人留了下来,留下了一个“特务”的疑点,“文革”中被整得死去活来。所以他和老村长多次被一起斗争,最近一些日子为制造运动的声势,也为惩戒他们的不驯顺,竟然让他们两个天天站在一条窄窄的木凳上不准下来。从早上一直站到下午人们出工以后,才准他们回家吃饭。只要发现他们中一个人下来,便罚他们两人一起跪砖头。

    两人的腿都肿了,膝盖也跪破了。老村长愤愤不平:“这群牲口,气极了我非宰了他们不可。”陆永安还劝他:“忍一忍,我想不会老是这样的。”就这样他俩虽然十分不满经常骂街,但表面上还一直忍气吞声地忍受着。

    有一天天气很热,他们两个在太阳下晒着,连饿带渴变颜变色站都站不稳了。陆永安婶母便给他们端去了一瓢凉水,谁知就是这一瓢凉水酿成了杀身大祸。他俩正喝着被治保主任看见了,一脚踹翻了板凳,使他俩跌倒在地,还把陆永安的婶母踹倒在地上。陆永安站起来赶紧护住了婶母说:“有事朝我说,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你打她干什么?”对方恶狠狠地说:“什么老太太?一个地主婆,包庇反.革命右派,明天我让她跟你们一块儿站板凳。”

    老村长气愤不过,从地上爬起来,照着治保主任的脸上就是两巴掌:“你们还有人味吗?简直是一群牲口!”治保主任哪受得了这个,立即狠打老村长,老村长正在火头上也不管不顾了两个便厮打起来。陆永安一个劲地劝阻,别人也赶来拉架,这场打斗才算结束了。但由此便天天开批斗大会,他们两人任人踢打唾骂。

    这天夜里批斗会以后,老村长回到家里,忍着一身的伤痛,不知这个世道是咋了,竟让这些人胡作非为?连一些高级领导、将军、元帅都自身难保,他这样的小人物就是被人整死了也没人来管?他看透了这些人饶不了他。现在浑身是伤,这样下去非让他们折腾死不可。与其早晚是死,何必活着受这份罪?我死了也不能让这些混蛋胡作非为,不能让他们好受了,趁我还能走动,死也要报仇。想来想去,他觉得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忍无可忍了,便提起大铡刀先去了治保主任家,手起刀落把他们两口子全杀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子他没忍心下手,那孩子便跑到村支书家去报信。正好支书出门要找民兵捉拿凶手,老村长也追到门口又把支书砍了。杀人以后,老村长便提着铡刀径直去派出所自首投案。
[发表时间:2013/9/16 9:5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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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将提审了,再次让他交待现行反.革命罪行。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用白眼珠斜了这两个人一眼,气呼呼地说:“你们知道什么叫反.革命吗?我抓反.革命时你们还在娘肚子里。现在是黑白颠倒,将来还不知道谁是反.革命呢!”小将急了:“好啊!你说现在黑白颠倒?对文化大革命不满!”张文山毫不隐讳他的观点:“是不满!”小个子好像逮住理了:“你胡说!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发动的,毛主席还能错?不许你诬蔑伟大领袖。”

    “谁说领袖就不能犯错误?有错误也不许说?批评和自我批评不是gong产党的优良作风嘛!难道领袖就可以除外,党章有这规定吗?”主审人咆哮着站了起来,向前探起身子喊道:“你反动透顶!公开反对毛主席,我要砸烂你的狗头,枪毙你!”

    见对方立起来,张文山也猛然立起来向前扑去,举起戴着铐子的双手在空中一抖,那个往前探着身子的主审以为要打他,猝不及防,吓得缩回头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脑袋惊恐地呼叫:“啊!啊!你要干什么?”这时张文山把双手指向了自己的胸口怒吼说:“来!有种的向这儿开枪!我等着!”

    那个惊呆了的主审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仍然惊魂未定地直喘粗气。特机灵的小个子看到领导那种狼狈的样子,认为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便赶紧冲门外喊叫说:“来人哪!来人哪!”

    随着这一声喊叫立即进来五六个壮汉,这时那个主审也清醒过来了,很为自己刚才的失态难堪,看进来这么多人又威风起来,为挽回面子立即决定加倍进行报复,怒气冲冲地说:“我看他是不想活了,给他点厉害尝尝。”随着他这一声喊,几个壮汉七手八脚地把个瘦老头儿打得浑身是伤,立都立不起来了,他是被拖到监室去的。就这样主审人还觉得不解气,喊叫说:“给他戴背铐,吃饭也不许改过来,让他趴着吃!”从此张文山便日日夜夜戴上了背铐,整天躺在那里,再也没人审问,因为他离死刑已经不远了。

    白刚听了以后,内心无比激动,沉思良久没发一言。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坚强的,但和张文山比起来,又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本来这屋里已挤得满满的,还陆续往里关人。突然白一村的老饲养员白敬理也被关进来了。白刚奇怪一个一辈子穷得丁当响的老贫农,怎么也进来了?没等白刚和他打招呼,他便直奔白刚而来,一屁股挤在了白刚的旁边。白刚说:“大叔你这是为啥?”他叹了口气说:“咳!只为一句玩笑话。夏雷队长买回一**彪像,挂在了队部毛主席像旁边。我说了句你看他凶的吧!活像个大眼奸臣。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给捅上去了。你看就这一句话,他们能定我的罪吗?”

    白刚知道这虽是一句玩笑话,在“一打三反”运动中分量可是不轻啊!不过为了不给老人增加压力,他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安慰说:“审问时多说自己的出身历史,只怨自己没文化不知深浅,只是看了相貌随便一说,绝没别的意思。我想不会有多大事的。”

    白刚真的觉得一个老贫农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们也许能原谅他吧?谁知道他们都想错了。因情节简单证据确凿又性质严重,第一批处理便有白敬理,判了有期徒刑七年。宣布以后全屋的人都为之震惊。

    白刚更是目瞪口呆惊讶不已。原来竟可以这样轻易定罪,他为自己的事也更担心了。更令白刚吃惊的是和他一同劳改的陆永安戴着手铐进来了,他立时出了一身冷汗。第一次审问让他交待一起回来的劳改人员时,他就怕他有事儿把他们联在一起,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白刚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一点蛛丝马迹,看看是不是为他这一案而来的。但是陆永安只看了他一眼,略显惊异便把头一扭,找了一个地方挤着坐了下去。白刚很想听听他和人们的谈话,以便了解他的案情。但他又把戴着铐子的双手,放在了两膝中间,低着头半天竟没有说一句话。白刚知道他脾气怪,是一个性子烈不服输爱生气的人,可能又在那里低头儿生闷气呢!

    终于有一天白刚听到他说了一句话,可能是有人问他为什么进来的,他气呼呼地大声说:“杀人!”这简单的两个字如五雷轰顶,杀人,难道真的把我们搅在了一起他又招供了?不会吧!他这个人就是刀放在脖子上也不会瞎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白刚始终猜不透,心中惶惶不安。老葛头儿看出了白刚情绪不正常,问他是怎么回事,白刚如实说了。老葛头儿说不用着急,我去会会他。

    趁着一次大家起来打饭的机会,老葛头儿故意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挤到了陆永安的旁边。两天以后老葛头儿又回到了白刚这里,告诉他不是因为你的事。白刚说:“那是为什么?”老葛头儿一向什么事都显得不在乎,这次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悲哀地说:“他们村真的杀了人,还不是一个,杀了三口子。”

    “难道是他?不会吧?”老葛头说:“凶手自首了,不过事情和他有牵连。”说到这里这个乐观坚强的老头儿眼圈儿红了,声音有些呜咽,等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十分气愤地说:“真正是官逼民反啊!”白刚愣了,怎么老葛头儿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急切地等待老葛头儿说下去,老葛头儿却只是长吁短叹没有说话。
[发表时间:2013/9/16 9:4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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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9(1)
    看守所里人满为患,本来是一个人一个地铺,现在不用说一人一铺睡觉了,就是找个坐的地方都很困难,黑夜睡着了,说不清谁就会压到你身上来。尤其是把一些死刑犯和一般犯人押在一起,更使人心惊胆战,坐卧不安。这些死刑犯有判了的,多数是没判的。

    没判怎么说他们是死刑犯?因为他们杀了人,而且是杀支书,杀村里斗争骨干,他们知道必死无疑,杀人的时候他自己就没想活着。有的据说是公开谩骂江.青,属于“恶攻”罪,一般说也就离死不远了。这些人都是手铐脚镣齐全,有的还是背铐。白刚这屋里就有五六个死刑犯,其他人.大多数是现行反.革命或与杀人有牵连的。

    白刚震惊了,怎么一下子出来这么多杀人犯和反.革命?刚进去几天,他不敢和人多交谈,只默默地静听别人的耳语和叫骂。他以前听说看守所里规矩很严,而且有自然形成的监头,十分厉害霸道。现在看根本不是这回事。这些人敢说敢讲,随便叨叨自己的案情,也根本不顾虑看守所规定的什么监规。整天提审不断,关进提出,看管人员好像也顾不了许多,只顾人来人往地折腾,也不管你在里边干什么了。

    白刚刚进来时总是躲开那些手铐脚镣的死刑犯,人们都知道死刑犯非常危险,他们反正是死,都性格暴躁,蛮不讲理,稍有触犯,就可能置你于死地。甚至没有触犯他,但他仇恨这个社会,也可能临死要拉个垫背的,无端杀人。

    后来发现这些死刑犯听起来可怕,他们并不伤害别人,别人对他们也很同情。尤其是有一个戴背铐的更为特殊,不仅吃饭解手都有人主动帮助,而且别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却可以躺着,周围的人都极力保护他不受别人挤压,时时有人给他喂水,帮他翻身。

    这是个什么人呢?衣服脏乎乎,脸上胡子老长,也看不出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在这种地方,人们互不相识,自顾不暇,为什么还这么尊敬他爱护他?这不禁引起了白刚的注意。他见同屋一个老头儿挺爱说,而且是个万事通,好像县里啥事他都清楚,便凑过去悄悄问道:“这个人是谁呀?怎么人们都对他那么好?”

    “这人你都不知道?”老头儿转过脸来,觉得问得稀奇,斜了他一眼,显出很自豪的样子,“张文山哪!”看他那样子,不知道这个人就很不应该,说出了名字就一定得知道了。

    “张文山是谁呀!”白刚仍然不明白。

    “嘿!张文山是谁都不知道?”老头儿使劲斜了他一眼,“全县大人小孩都会念一首歌谣:张文山的气儿,谁谁谁的泪儿,于大川的棍儿嘛!你没听说?”原来是这么有名气的一个人物,可是白刚仍然茫无听知,不得不如实说:“没听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儿简直生气了,干脆扭过身子面对着白刚,瞪起了那双镶嵌在满脸胡子中的眼睛,像猎鹰搜寻猎物一样在白刚身上搜寻起来,他左看右看,看得白刚心里直发毛。看了一会儿,没回答白刚的问题,倒审问起白刚来了:“你不是本县人吧?”白刚说:“是啊!”看出了对方的怀疑,便解释说,“以前一直在外边,刚回来不久。”

    “我说呢!本县人这事儿还能不知道。”老头儿仍没回答白刚的问题,继续问道,“为啥回来的?”白刚说:“右派!”直到这时老头儿那严肃、不满的脸上才出现了一点笑容:“咱俩是一类。我姓葛,县公安局的。”语气里没有了敌意、不满,眼光也和善多了,只是问题却更多了:以前在什么地方工作?打右派以后在哪里?这次为啥进来的?

    白刚本来不愿意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抖落自己的问题,可是看这位老兄追问得很紧,觉得不回答是过不去的,便把实情都告诉他了。这时老葛头儿才高高兴兴地把关于这歌谣的故事告诉白刚。歌谣说的是“文革”时县城的三“老”。说老并不是岁数老是资格老。论年龄那时也不过都是五十左右岁吧,可大小是个头目都是局级干部,只是秉性不同,在“文革”中表现也大不相同。

    别人不说了,单说这张文山吧!他是公安局长,为人正直作风泼辣,性格暴烈好发脾气。“文革”时受的折磨最大,挂大牌子游街批斗,坐飞机,跪板凳,刑讯逼供,就是不服气。一句求情的话不说,而且爱生真气儿,冲造反派们还发脾气。批斗时问他:“你是不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他瞪着眼睛说:“我从小参加革命,什么时候都是跟党走,按中央政策办事怎么就成反.革命了?”

    他这样说,除了带来一顿暴打以外,还多了一顶攻击伟大领袖的罪名,反.革命修正主义的帽子也就戴定了。而且随后而来的就是在公安系统大挖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公安局被长期关押批斗的比哪个局都多。

    说完了张文山的“气儿”,老葛头儿叹了一口气,思想十分沉重地说:“唉!戴这背铐儿也是他自己找的啊!”

    他被捕以后,多次审讯没有进展,提出不少事件,他不是不承认,就是说那是正确的并非反.革命。因为原来公安局的人都认识他,不少人还对他同情,审讯简直难以进行。可是他这案子是县主要领导定的,又不能不整。

    有一个刚到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年轻造反派不信邪,认为中央、省里的高级干部他都批斗过,都老老实实,一个县公安局长有多大?革命小将就制不服他?说:“我得会会他。”局里造反小将精明豆儿小个子马上附和说:“对!你主审我帮你。我就不信制不服他。”
[发表时间:2013/9/16 9:3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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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8(4)
    “好啊!你在叫阵是不是?”小个子说着腾的一下立起来,“觉得大江大浪都过来了,小河沟里翻不了船,今天我就叫你在我们这小河沟里翻回船,让你试试我们的厉害。”说着就要过来打人。

    “不用试只要下得去手,整人谁都会。”白刚看他要动手,马上说,“不分大江大河和小河沟。我相信你们只要愿意,转眼之间就可以让我皮开肉绽。可是毛主席说办案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严禁逼供信,靠打破不了案。”白刚很担心,知道这些人很可能动刑的,所以他孤注一掷不管他们爱听不爱听,也要千方百计避免那种结局。这些人虽然口头上说要听毛主席的话,行动起来根本不考虑政策,还是相信他们的经验,迷信逼供信。但是他又不能不引用毛主席的话争取时间,给他们一个思考的机会。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们!不做调查研究还找不到你头上。我们早研究多少遍了,作案的就是你!”冷股长显然被激怒了。白刚故作惊讶地说:“为什么?”冷股长说:“他打过你,审问过你,你恨他。”

   “那最多只能说有作案动机。”白刚说,“就假定我有作案动机,也得要有作案的条件才行。”冷股长奇怪地说:“你们几个商量好把他骗到河套沙滩里打一顿埋了,连根绳子都不用,还要什么条件?”

   “时间!”白刚最怕他们不容他说话便动手。现在既然已经争取了时间,而且把话头引入了关键问题,心里就踏实多了,所以十分镇静,“作案的时间。我从家就是坐头一船去河北,得一个多小时,走到河滩里的柳树棵子,又得一个小时,作了案回来就算在渡口一船不等,到家也得四个多小时,打人,埋人,顶少也得个十分二十分的吧?没有四五个小时是回不到家的。这样只要了解一下在那些日子,尤其是出事的那天,我是不是请过假,旷过工就行了。不用各位费心劳力地动手,只要到村里随便问问哪个干部、社员,就会清楚的。这由不得我瞎说,也由不得别人瞎说。”最后这一句话,他说得很慢,一字一板,语义双关,表面上是说调查时别人不会瞎说。实际上又是说给审问的人听的:你们就是打出口供来,没有作案时间,那最后也是不能算数。说完了这一席话,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觉得这是铁证,对方是没法反驳的。

    白刚觉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被对方一句话就给推.翻了。“你骗谁呀?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三绕两绕地就上你的圈套?”冷股长讥讽地笑了笑,然后把桌子一拍,“哼!我们早知道你诡计多端,老谋深算,作案以前就把这一套理由琢磨好了,不会自己动手。你们有个集团,说!谁是你的同伙?”小个子马上又立起来喊叫说:“我知道不给你点厉害的,你是不会交待的。”马上过来就要打人,冷股长偷偷抻了他裤子一把,这才改口说:“不老实交待你是过不去的。”

    这是从何说起?白刚一颗刚刚落下去的心重又悬了起来,如坠五里云雾之中,这简直成了天方夜谭了,怎么随便就可以说你有个集团呢?这就能令人相信?可是他马上想到在省里他还是共.产党员,不是随便说是个反党集团就一下双开除并成了一个劳改犯吗?现在成了阶级敌人,还不是要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吗?想到这里,真觉得可怕。可是也不能不作辩驳:“毫无根据,怎么就能说我有个集团?”

    “哼!没根据?你们在大集上闹事的那一天就露马脚了。”冷股长冷笑说,“你大喊大叫地吵闹,他们在人群里就公开叫嚷要收拾他,报复他。说!有没有这事儿?”白刚愣了,想不到这里又横生枝节:“有啊!”冷股长说:“有,为什么刚才隐瞒不说?”

    “因为这事儿和我无关。”冷股长狞笑一声,“无关?恰恰是关键吧!说!他们是谁?”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白刚有些慌乱了。觉得这样胡乱联系如何得了?现在旁边被打得鬼哭狼嚎的是不是就是这些嫌疑犯?

    “说得轻巧,不认识你们就结成一伙,互相配合?”冷股长说,“不老老实实交待你是过不去的,不要幻想蒙混过关。”白刚说:“我没那种幻想。”冷股长说:“没有幻想就好。说,你都有什么亲戚,他们家里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姐姐,没儿没女。”冷股长怀疑了:“是真的吗?说瞎话可有你好受的。”白刚说:“这一调查就清楚了,我还能瞎说?”冷股长说:“你在外村有朋友吗?”白刚说:“没有。”冷股长说:“在县里你们一起劳改过的人有几个?”白刚说:“就是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两个。”冷股长说:“他们叫什么?”

    白刚说完以后,冷股长给了他几张纸,让他下去以后把他说的情况和他的亲戚、朋友、亲属中的男人,一起劳改过的人全都写清楚。然后又警告他不要心存幻想,认真考虑问题,便把他关了起来。

    白刚写完以后,两三天没有审问他,看来他们可能是按他写的那些人调查去了。白刚心里很坦然,觉得只要他们调查就好办,到村里到亲戚家一问就清楚了。只是不知那两个劳改的同伴现在怎么样了。甄有福倒不怕,病病殃殃的,是不是活着都成问题。那陆永安就很难说了,他生性倔犟,对现实不满,不会规规矩矩,可能和队里闹得不好。如果他有什么事,很可能受怀疑,而且我们在赶集时也见过面。不过我们俩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来往,两边队里的人都会证明的。总不能毫无根据就长期扣押人吧!所以他觉得很快就可以回家的。
[发表时间:2013/9/12 15: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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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8(3)
    洪光说:“我是他哥!他家里没人,我兄弟媳妇在外面工作,你们把人带走,得说为什么带到哪里去,我这当哥的对他家里也好有个交待。”洪光说得有板有眼,态度非常坚决。有人带头其他人胆子也都大了,乱叨叨起来:“要逮人,也得说个为什么!要带到哪儿去,人有个三长两短,家里也好知道找谁去呀!”

    来人看到这么多人都为白刚说话,心里更慌了,虽然强做镇静,但是觉得不说理由强行带人也不好办。不过仍然表示十分强硬的样子,大声吼道:“那好,告诉你们,我们是镇上派出所的,他涉及杀人案。”

    人们一下乱了营了。洪光首先说:“他会杀人?我兄弟根本不是那种人哪!这不是胡说吗?”要建贵说:“杀谁了?我们这儿也没死人哪!”向来不爱出头的白纪青也气呼呼地说话了:“我叔整天和我们在一起,他根本就没离开过这个家,上哪儿杀人去?”王光华说:“是不是为市管会老万的事儿?”来**声说:“这不能告诉你们!不关你们的事儿,都走开!”

    白刚怕人们的愤怒情绪把事情闹大,牵扯上更多的人,便说:“大家别说了,我跟他们走就是了,天大的事我担着。”又对他大哥白树勤说:“先别告诉玉萍省得她担心。”然后对两个警察说:“走吧!”两个警察用手比划着和大炮要绳子,大炮高声说:“你们放心,不用绑他不会跑,出事儿我负责。”然后又小声凑近警察的耳朵说:“他可不是地主,郎仁池书记亲自宣布给他戴的帽,人家往省里一封信,省公安厅马上来信平反了。人家省里可是有人,你们对他可不能咋着。”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白刚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大炮也是故意让他听见的,在他面前买个好,也在乡亲面前买个好。白刚听到这里,知道不必等着挨绑,便挺起胸膛扬起头,十分气愤地径自迈开大步走了,两个警察便赶紧跟了上去。

    “哎!咱们老白家不能眼看着自家人成屈死鬼啦!”洪光向大家喊了一句,然后对大炮说,“铜钟!我问你,说实话,他们跟你透了底没有?”洪光像问案一样,眼睛直盯着大炮。大炮说:“简单说了一句。”洪光说:“是不是为老万那事儿?”大炮着急了:“我的大叔,人家不让说。”

    “咱的人都被冤枉成杀人犯了,你还给他们保守那个秘密?不是大叔说你,当了官就得给老百姓做点好事嘛!”洪光十分生气,然后又对在场的人们说,“大家说,对不对?”人们又乱戗戗起来了,都说:“这也太冤枉人了!”“哪有这条子理啊!”“是该想想办法啊!”洪光说:“是为了老万那事儿就好办。这些日子我兄弟天天出工,连一会儿也没耽误过,这一点全队的人都能证明,他哪来的作案时间?办案要证据,他们调查时大家不用害怕,实话实说,好不好?”大家都喊叫说:“对,实话实说,这也太欺负人了。”

    白刚虽然对被无理带走很气愤,但心中却很坦然。觉得这事儿根本连不上我,到派出所问问,顶多一两天就可以弄清了。谁知道根本没让他去派出所,一直把他送到了县看守所,而且一到那里面,就听见连连发出惨叫声和斥责打骂声,情况非常瘆人。听情况,也是和老万这案件有关。

    白刚这时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想在劳改单位十二年,还没挨过捆绑吊打,难道回家了还要受此酷刑?正在他惴惴不安的时候,审讯开始了。让人想不到的是审讯他的人正是两个老对手——一个是冷股长,一个是小个子精明豆儿。两人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小个子把桌子一拍说:“知道你向来不老实,今天你给我放聪明点,不老实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知道为什么让你来吗?”冷股长才冷冷地说。白刚十分镇静:“猜个差不多,是为老万的事吧!”小个子把桌子一拍:“不许叫老万!可见你对他恨之入骨,到这儿了还叫老万!”白刚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冷股长发出了一种狰狞的微笑,他觉得白刚这是无意中自己招供了:“你怎么知道是为他的事儿?”

    白刚把买粮食怎么误叫老万,然后一路被打被污辱,带到市管所又被打,粮食也被没收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审问人显然很得意,他们要问的正是这件事情。因为老万被埋以后,回来就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问他认识不认识这些人,他说不认识,问他可有什么仇人,他说恨他的人不少,但别人都没起过大冲突,只有白刚这事闹得最大,他当时就不满意所长把他放走。他不是一个人,好像有一伙人,在人群里当时就有好几个公开叫喊要收拾我。他们便断定白刚有杀人动机,而且是十几年的劳改犯,这种人杀人也下得了手,十分危险,所以嫌疑最大。

    今天没等他们问,没用费事,白刚自己就说了,可见他也知道在劫难逃。冷股长觉得你承认有这事实就好办,觉得必须趁热打铁,便又提醒他说:“你这样承认很好嘛!可是只说了一半,不老实,还隐瞒了重要情节。”

    白刚觉得奇怪:“事情就是这样,我隐瞒了什么?”小个子严厉地喊叫说:“你老实点!听见别的屋是什么样子吗?我们看你像要交待问题的样子,对你够客气了。不老实可有你好受的,别觉得你在劳改队呆过十几年,见过大世面……”白刚本来有一肚子的委屈,现在又受到讽刺挖苦和威胁,觉得这是对自己莫大的污辱,每当这种时候,他往往冲动得不计后果。没等对方说完,便打断他说:“不光在咱们的劳改队呆过,还受过***特务的审讯和蹲过法西斯的监狱。”
[发表时间:2013/9/12 14:5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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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8(2)
    这条大河绵延千余里,到王各庄这一带,大河又是两县的界河,河北就是另一县的地面了,两县人来车往全靠摆渡。两条大木船并在一起,一次可以载运几辆骡马大车,还可以上不少人。河面虽然不太宽,只有几百米,但因多年河身南移,河北边的河套却有几里宽全是大沙滩。只是靠近北河堤的地方,为了护堤,有成片的柳树林和柳树棵子(灌木),十几米外便看不见人。

    因为王各庄集镇上对投机倒把私买私卖查得紧,有些大宗的黑市交易,都是趁着天还不亮,双方约定好了,偷偷在河北邻县河套的柳棵子里进行。

    老万在集上作威作福惯了,他就胆大包天了,自以为走到哪里也没人敢惹。可是他不想想,天还没亮,在一个几里地没人的柳树棵子里,就那么不多几个人偷着进行买卖,谁也看不见谁谁怕你呀!有人说是他在这里抓了两个人,附近有人一听说抓人都跑了,这两个人却不跟他走打起来了,有两三个同伙跑了又回来也一起打他。把他打得晕晕忽忽,便在沙滩里挖了个深坑把他埋了,只露个脑袋留了他一条活命。等他缓过气来人早已无影无踪,他又刨又挠地挣扎了半天,才好不容易从坑里拔出身来。

    也有人说是有人恨他把守渡口,卡死了最后一条生路,有几个人筹划好了,要教训教训他。便拿着空口袋空麻袋,假装在渡口商量一批大买卖,说在河北柳棵子里交货,虽是偷偷小声商量的样子,却故意让老万听见。老万一听这可是个大案,便尾随这几个人去了,到了柳棵子里有人用麻袋往他头上一套,捆了起来打他个半死,又埋了他半截。这几个人戴着帽子,围巾盖住了脸,长得什么样,他一概看不清,便成了无头案。

    白刚早就听见人们传说这件事,觉得和自己无关也没多想,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个案件竟牵扯到他。一天早上白刚正在做饭,有人把他叫到大队,突然看到两个警察说让跟他们走一趟。白刚奇怪地说:“干什么?有什么事儿?”来人冷漠地说:“你到那儿就知道了。”

    这句话是凶兆,白刚对这句话最反感,以前听过两次了。第一次是日本刚刚投降,***的“劫收”大员还没有到来,只有几个所谓地下钻出来的潜伏人员,他们一露面,借助伪军势力,便把白刚从学校抓走了。白刚说:“你们要干什么?把我带到哪里去?”回答便是“你到那儿就知道了”。结果是在潮湿肮脏的地堡里、监狱里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受尽了折磨。

    第二次是在1958年初,一个深夜,开完处理右派的大会以后,机关里马上把他们两口子看了起来,让他们把东西分开,打好行李,准备天亮就把他们送走。白刚说:“到哪儿去?”回答也是“你到那儿就知道了。”结果是在铁丝网、探照灯装备起来的劳改农场一住就是十二年。

    现在又是这句话,难道又要遭受那种类似的厄运吗?白刚知道这种不是逮捕的“逮捕”是非法的,但又是不可抗拒的。朗朗乾坤,成了什么世界?我走了家里又没有一个人,我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这怎么行?我不能走,得问个明白:“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带我走,得说清楚不然我不去。”来人说:“刚才告诉你了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不去?由不得你,绑着铐着你也得走。”

    “绑吧!绑上铐上也不走。”白刚生气了,“逮捕,拘留,有逮捕证拘留证吗?凭什么带我走?就凭这身衣裳?连你们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嗬?反了你了。”来人把桌子一拍,吼叫起来,“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敢和我们这么说话!”白刚觉得反正是这样了,再老实他们也不会饶过你:“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方没等白刚说完,便打断了他:“呸!你是老地主、摘帽右派。县局早就告诉我们了,你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回犯在我们手里了有你好受的,走!”

    “我什么犯在你们手里了?”白刚这下急了。原来还摸不清是哪类事。听到犯在他们手里这句话觉得确有来头,事情非同小可。来人非常果断:“现在不能告诉你!”

    “说不清我不走!”白刚回答也斩钉截铁。来人愤怒了:“那由不得你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好!绑上走。”对大炮说,“支书,给找根绳子。”

    大炮显然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但一直没有说话,看来是心中有疑虑,又不好开口。现在让他找绳子他不得不说话了:“绳子好说要多少有多少。你们是不是也该告诉人家你们是哪里的,为啥让人家走啊?”见支书也不愿协助,来人只好说:“我们是王各庄镇派出所的,为啥到了派出所他自然会知道。走!”

    正这时,院子里突然进来一大群看热闹的。原来是白刚被大队叫走以后,他嫂子好生奇怪,便叫儿媳妇赵玉兰上大队看看去,赵玉兰是个急性子,抬脚去了大队,隔着窗户看见两个警察要绑要铐的,一看大事不好,便赶紧跑到地里告诉了公公和白纪青,地里干活的人听说这事便全都回来了,一起往大队院里挤。

    洪光听说这件事,也急急忙忙去了大队。别人都是在屋门外看着里边争执,他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几步就闯了进去:“怎么要带人?为什么?”来人虽然很严厉,但看到外面来了那么多人,心里也有些发慌,不知这些人要干什么,怕闹事,便说:“我们在执行公务,不用你管。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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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玉萍他们刚到桥头营,便接到县里指示要开展“一打三反”运动,主要是打击***。他们还在学习文件,杀人布告便接踵而来,最初这批布告,多是杀的现行***,那布告从县城贴到农村,街头巷尾常见一张张铅印大纸上横列着十几个人的名字,上面被划上鲜红的钩儿,俗称“坐红椅子”,便是枪毙了。***的罪名五花八门,布告越贴越大。面临这种形势,吴玉萍更加不放心白刚,怕他那犟脾气惹出事来,夜里常被白刚出事的噩梦惊醒。所以便给白刚写了那封千万千万小心谨慎、凡事能忍则忍的信。白刚接得信后,着实苦恼了一阵子,尤其担心给省公安厅劳改局的那封信惹祸。

    真是该着天不灭曹,原本认为毫无指望的事情,竟然很快来了结果。有一天,大炮神神秘秘地凑到白刚的脸前,直盯着他的眼睛小声说:“你给省公安厅写信啦?”

    白刚心中一惊,这事儿他怎么知道了?信转下来了,让批斗?还是他听到了什么消息?他迟疑着,没有回答。大炮不满地说:“这事儿你跟我还保啥密呀!告诉你吧,好事。昨天县公安局冷股长把我叫了去,还剋了我一顿。问我你给公安厅写信我知道不知道,我一听,妈呀!坏了,准是捅了娄子了。便赶紧说:‘不知道啊!知道我还能让他写?又问我他省里、公安厅认识啥领导吗?我说我哪儿知道啊?’他火了:你这群众专政是怎么专的?可倒好,一问三不知。我说到底出了啥事儿啦?他这才说省公安厅来信了,白刚以前没帽儿,只因为家中是地主就给他戴上地主帽子不妥,让给他摘掉,你回去就通知他,省得他以后还写信。然后他又说:准是他在省里、厅里的领导当中有熟人,你真不知道?我说那还有假,我知道还能不说?”说到这里,大炮笑眯眯地凑到白刚耳旁轻轻说:“哎,我问你在省里、厅里是不是认识大领导啊?托人了吧?”

    “多少年断了联系,我又是这个身份,上哪儿托人去?我就是直接给公安厅写的信。”白刚在省里真有很多熟人、老领导。要是个会来事儿的,正可以借此机会就坡下驴,吹上几句,既可以抬高自己身份,又可以吓唬吓唬县里村里这些干部。但白刚不愿意来这一套,他十分坦诚实话实说。大炮按阶级斗争的常理推断,他显然不信:“没熟人你写封信,说你不是地主,解决问题就这么快?”然后又凑到白刚的耳朵根子上小声说,“你跟我说实话,人家冷股长还让我掏个实底,向他汇报呢!”

    白刚一听冷股长着急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没有托人,因为这问题明显违反政策,领导机关的人都十分清楚。”说到这里白刚腰杆也硬起来了,“一看该解决,只批上几个字:如情况属实,此做法不妥,请纠正。这就行了,还不快?有啥难解决的。”

    这一下可把大炮给镇住了:“唉呀,我的妈!真是神咧!公安局让我看了公安厅的来信,上边批的就是这几个字。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准是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大炮微笑着,神秘兮兮地看着白刚眼睛,觉得这里面准有故事典儿。

    白刚说:“谁会给我通风报信儿?你知道我离家这么多年,县里没有一个熟人。”大炮还是不信:“那就是省里有人告诉你了,要不你怎么说得这么准?”白刚说:“省里谁会跟我说,来信都经过你的手,你还能不知道?我只是猜想,想到他们会这么批。”大炮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省里来信我准知道,这才相信白刚是猜想的。觉得人家这人了不起,猜就猜这么准。

    可是他觉得你再能猜,现在这情况即便符合政策,没熟人也不能这么快就办下来。一个戴帽地主、摘帽右派,这么容易就改变了自己的成分,真让人难以理解。便说:“你没托人,是不是处理这封信的领导正是你的熟人啊?”白刚觉得虽有可能,这种可能性很小,可是看到大炮一直不相信没熟人办不下来,便也不再争论,也就顺水推舟地说:“我在省里熟人很多,也许是吧!”

    “也许是——吧——”大炮把后面这两个字说得很慢,对白刚这种不相信的口气很有些讥讽,然后非常肯定又不无骄傲地说:“我猜得没错儿,咱猜这个也是一猜一个准儿,咱是干啥的,这点勾当儿还能瞒得过我?”他越说越高兴,他为自己这种猜想十分自豪,就好像他这种猜想已经被事实证明了一样。他对白刚也暗中高看了一眼,再也不敢为难他,并且把他的猜想当作事实又添油加醋地向冷股长作了汇报。白刚倒因为这封信处境有了不小的改善。

    白刚听到这个令人兴奋的好消息以后,第一件事便是给妻子写信,让她不必担心,同时也劝她相信,悲观是不必要的,有理的事情,终究会得到解决。

    就在白刚得到这个信儿之前,当地发生了一件奇案,有关部门对这件事一直秘而不宣,却作为一件大案紧锣密鼓地张开了一张大网,进行侦破。虽然秘而不宣,但因为就是发生在王各庄镇上的事情,三乡五里的还能瞒得住吗?事情一发生人们就偷偷传说:市管会帮集的老万在河套的沙滩里被人活埋了。

    具体情节其说不一,有人说是他急于邀功请赏,集日以外,主动到河边摆渡那里去抓倒卖粮食和粉条的人。也有人说,不是他自己要去,是市管会听说有大宗投机倒把生意在沙滩里进行,派他去渡口把守。
[发表时间:2013/9/12 14:5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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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7(4)
    这时天色已黑,互相看不清,人们胆子也大了起来,不知是哪个妇女喊了一嗓子:“批斗它批斗它,这才是罪魁祸首。没有羊公子哪来的小羊,全村的小羊都是它的种。”接着有人也喊了起来:“走资本主义道路它是头号的,批它!”你一嗓子我一嗓子的喊叫,引起了全场一阵阵欢笑。会场立时乱了,吵吵嚷嚷,也听不清人们说的是啥。

    朱一夫一看羊公子是支书家的,支书又是他姘头的叔叔,他们的关系支书心里也清清楚楚,便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样一个结局虽然面子不好看,但是开批斗会的目的也达到了,今后谁还敢再为孙绍安说话?支书趁这乱劲儿便赶紧宣布散会。朱一夫被支书叫到家里喝酒去了。

    这会开的朱一夫一肚子气,社员却嘻嘻哈哈地笑着往家走,觉得又解气又好笑,今天可开了眼啦。人们都以为从此没事了,谁知道第二天孙绍安却被民兵押到了公社,关进了集训队。她媳妇上县跑市,托亲靠友,总算把孙绍安弄了回来,但右胳臂受了伤抬不起来,据说是因为吊打致残,在家足足养了半年。

    老郝和吴玉萍这个工作组,因工作不利,受了批评全组撤出,调到一个更复杂的队——桥头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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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7(3)
    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和朱一夫早就来了,老郝陪着他们在支书家喝茶水、聊闲天,他们也等得不耐烦了,三番五次地派人来催,为什么还不开会?眼看日头偏西了,再不开就没时间了,这时会场上连瞎子、拐子、轻易不出门的老头儿、老婆儿全算上也没多少人,成强灵机一动,把小学生全赶到会场上,这才使会场像个开会的样儿,叽叽喳喳地又说又笑,坐满了半个场院。孙绍安两口子倒是早早儿来了,不溜不跑,就一直靠着柴火垛蹲着。 

    朱一夫大摇大摆地坐在桌子正中,端着个架子,等着发表重要讲话。为了显得威风,壮大声势,还临时从公社借来一架麦克风。支书对着吹了两声,不响。村里电工不会鼓捣,这儿通通那儿通通的,一吹还是不响。鼓捣了好一阵子说行了。朱一夫着急了,接过来对准麦克风大声地吹,还是不响,气得他连续吹,突然这家伙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发出了几声刺耳的尖啸,会场大哗,引起一阵阵轰笑。

    终于可以讲话了,朱一夫把他那三角眼一搭拉,脸上的那三疙瘩横肉往下一沉,先狠狠地拍了两下桌子,会场上立时安静了,连一向爱叽叽喳喳的小学生们,一看这个生人这么凶,也都老老实实地坐在砖头上。他从当前形势讲起,讲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最后联系孙村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卖羊肉上来。强调要堵住资本主义的路,坚决把投机倒把卖羊肉的邪风歪气刹住,把带头卖羊肉的人批倒批臭。

    这时支部书记马上站起来,接过麦克风大声喊道:“把富农崽子孙绍安带上来。”会场上一时出奇地安静,大家都扭过头去看柴禾垛边站着的孙绍安两口子。只见他们俩不等民兵来揪,自己便快步走过来,肩靠肩地站在主席台前。支书对那媳妇喊道:“你来干什么,没叫你快坐到下面去。”

    那媳妇毫不畏惧,仍然站着不动,大大方方地站在丈夫一旁说:“他既是富农崽子,我就是富农崽子的老婆,我们一块儿卖羊肉,要犯法都该挨斗。”支书没再理她,心想你不知好歹不嫌丢人,愿意陪斗那就陪吧!便马上宣布批斗开始,两个预先安排好的积极分子,便先后上台批判。稿子是别人代写的,他们认字不多,心里十分紧张,所以念得磕磕巴巴,手也哆嗦起来,有一个人念到半截上,一阵大风一刮不小心稿子让大风刮跑了,便急忙去追稿子。

    就在这个时候,孙绍安媳妇扭过头来,冲着主席台上的朱一夫大声说:“上级领导,我倒要问问,要说卖羊肉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村可是家家户户都在走。哪家没卖过羊肉?要说卖羊肉就该批,该批斗的可不只我们一家。说我们是富农崽子?他.妈娘家是富农,可他爹是贫农,咋就成了富农崽子了?我家可是三辈贫农,那羊是我喂的我杀的我卖的为啥别人不批,只批……”

    没等她说完,朱一夫把桌子一拍,三角眼一瞪,大吼一声:“反了你了,把她给我拉下去!”等民兵把那媳妇拉走以后,朱一夫觉得受了抢白,脸上无光,为挽回面子,便故意理直气壮地说:“贫下中农怎么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照样批斗,这是路线斗争不能含糊。”然后又小声对支书说,“你们村谁家养羊卖羊肉多?再拉几个批斗。”他说话虽声很小,但没注意躲开麦克风,会场都听到了。

    突然变了安排,支书可为了难。这时天黑得早,日头已经落下去了,往台下一看,黑乎乎地也看不清谁是谁,他便到台下去找。他正在人群里搜寻目标,忽见会场一下乱了,人们纷纷站起来往两边躲。只见一头小牛犊子一样的大羊公子闯进了会场,两个弯曲粗壮的大羝角各挂着一条红绸子,脖子上带着一个大铃铛,丁丁当当地响,令人奇怪的是它尾巴上还冒着烟儿,劈劈啪啪地响个不停。原来是谁在它尾巴上拴了一挂小鞭炮,把它赶了来,小鞭炮阵阵炸响,使大公羊惊慌失措地闯进了会场。那朱一夫一见大怒,立起来指手画脚地招呼民兵:“打死它,打死它。”

    两个带枪的民兵便从会场外边赶紧跑过来,也喊:“打死它,打死它。”那羊公子进了会场一见人多,更加惊慌,愣怔了一下,突然见后边有人拿枪追来,前边一个人凶狠地喊叫,它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便向喊叫的朱一夫闯过去。老郝和公社副主任坐在两边,一看危险便赶紧跑开了,朱一夫正喊叫打死它,又是坐在中间,没容他躲开那大羊公子便一下子连桌子带人全撞了个翻个儿。朱一夫吓得七魂出窍,赶紧爬起来继续喊叫打死它,打死它。那两个持枪民兵是专门从公社借了两条枪,为大会站脚助威和防止发生意外,一看闯下了大祸,便跑过去真想举枪打羊公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十二三的小孩飞步跑过去喊道:“别打!别打!是我们家的。”然后咴儿咴儿地叫了几声,只见那羊公子愣怔了一下,便立即向小孩跑来。小孩搂住了它的脖子,拍打着它的头,让它老实下来。然后对着村支书喊道:“爷爷!你不是让我奶奶把它拴到别人家去吗?我奶奶也不把它看好,咋让它跑出来啦!”

    原来这羊公子是支书大儿子家的,他儿子和支书仍住一个院,平时都是支书老伴儿为儿子照看,知道要开这个大会,公社来人会到家里来,支书便叫老伴把羊公子牵到别人家去,不知谁出了坏,故意用这羊扰乱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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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7(2)
    大家也都十分惊讶,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阵子,成强才说:“怎么这么急?晚两天不行吗?这么大一个会,也得准备准备呀!”黎娟非常生气:“他怎么知道孙绍安?根据啥说他是带头卖羊肉?”

    这时,吴玉萍才把前天遇见朱一夫的情况说了一遍,想是那派饭人家反映了什么情况?老郝对这个情况十分注意,一改那木然的表情,抬起头来两眼直瞪瞪地瞅着吴玉萍:“谁家?”吴玉萍说:“孙绍安隔壁孙金奎家。”老郝说:“啊?就是那个教书的,村支书的侄子家吧?”他沉吟了一会儿,又说:“孙绍安是不是就是原来那个教书的?”

    人们说是。老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人们又是一阵沉默。因为大家都清楚,那孙金奎抢了人家教书的饭碗,却不会教书,学生家长多有怨言。听说工作组进村之前,有些家长直接找到公社,要求撸掉孙金奎,还让孙绍安教,公社还没答复,工作组就进村了。孙绍安仅仅卖了一次羊肉,还被人抢了,怎么就指名道姓的说他是带头卖羊肉呢?肯定这是支书或是孙金奎家捣的鬼,无非是想把孙绍安搞臭,巩固孙金奎的位子,也堵住学生家长的嘴。

    吴玉萍非常气愤,也为孙绍安深深不平。可是孙绍安的姥家是富农,也确实卖过羊肉,朱一夫又指定了,还能说什么?正在这时,老郝又说:“朱同志说还要亲自参加咱村的批斗大会,就定在明天下午,快做准备吧!”老郝给大家分了工,黎娟、成强走了以后,老郝和吴玉萍商量:“你是不是上孙绍安家去一趟,做做他的工作,别顶板,在会上做个检查,以免惹出别的事来。”

    吴玉萍知道,老郝心里也是明镜似的,这会不能不开,又最好别出意外。惹出别的事来工作更难做,与各方面都不好交待。去孙绍安家做工作是个难差事,自己都觉得亏心,怎么去说服人家?可是再难这工作也得做呀!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也免得打个措手不及或发生意外。

    吴玉萍沿着一条坎坷不平的土路向孙绍安家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真是哪个庙都有屈死鬼。过去认为搞运动都是知识分子首当其冲,现在才知道到了农村,老百姓也在劫难逃。孙绍安这么一个老实人,不是也会有飞来横祸吗?突然又想到文件上讲的“无产阶级全面专政”的话,莫非对工人,农民也要专政?于是她又担心起在农村改造的白刚来。吴玉萍忧心忡忡,每迈一步,都觉得十分沉重,上次来孙绍安家,她安慰他们的话还记忆犹新,现在又让人家接受批斗,可怎么开口呢?

    吴玉萍迟迟疑疑地进了院门,正踌躇不前,孙绍安媳妇却快步从屋里迎了出来。吴玉萍说:“孙绍安不在家?”吴玉萍进到屋里,见炕上地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却不见孙绍安的影子。绍安媳妇说:“村外拾柴火去了。”吴玉萍打量那媳妇,只见她梳着齐耳短发,穿一身裁剪精巧的贴身棉衣裤,迎着冷风,扬眉挺胸,神情严肃,不卑不亢,一双杏眼圆睁,薄薄嘴唇半抿,好像知道有什么祸事要来,却又毫不畏惧。吴玉萍站下略一迟疑,婉转地向她说:“公社要来村里开会,批判卖羊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事儿,点名孙绍安上台检查,让他做个准备。”

    “吴同志,你上我们家来了也不是一趟两趟了,绍安是个老实人,你们也知道。”那媳妇冷冷一笑说开了,“公社点他的名,他又不是江洋大盗咋这么出名,公社咋知道他啦?”她停顿下来,静静地瞅着吴玉萍的眼睛,好像要从眼睛里挖掘她心中的秘密。见她面有难色略显尴尬,便又接着说:“吴同志,我不难为你,你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如我们清楚。”这话倒不由得使吴玉萍暗暗吃惊:这媳妇可真厉害,说出话来,斩钉截铁,处事不惊,这么有主意。怎么我们刚研究的事儿他就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她也知道,还说比我们还清楚。便说:“你说说,怎么回事儿?” 

    那媳妇用眼角向隔壁一瞥:“我知道谁和我们过不去。”然后小声说,“吴同志,那院的和我是一个村的娘家,她在家就养汉。前两天从县里来了一个官儿,说是她表哥,狗屁!谁还不知道,她在村里就跟他打掉了一个孩子。那人原本是一个农场工人,谁知道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官了?还说现在就管这一片,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那媳妇鼓动着夺了我们绍安教书的饭碗还不算,总想害我们,好狠毒啊!我们就一直忍着,忍着。这不,还是出了这个事儿。”说着不禁眼泪汪汪,暗自饮泣说不下去了。抽泣了几下突然撩起衣襟擦了把眼泪,坚决地说:“我不怕她。不就仗着她叔是村支书吗?能咋的,卖羊肉犯法啦!她公公也卖,卖得比谁都多。要说卖羊肉,这村里一百零八户人家,我们不过排个末尾,怎么就轮上我们检查啦?”

    一番话把吴玉萍说得无言以对,充满了同情又一筹莫展,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法说,呆呆地愣在了那里。那媳妇也看出了吴玉萍的心思,反倒安慰起她来:“吴同志,你来我们家好几回了,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不用犯愁。自古道:官身不由自己,这事儿我们懂。上级让你带的信你算带到了,到时候我们两口子都去参加会就是了。”

    第二天下午,吃过晌午饭就张罗开会,村小没有大院,会场就设在村旁边翻晒粮食的场院里。民兵们把场里的柴草扫净,摆上了两张桌子几把椅子,就算是会场,没处贴标语口号,临时用红绿纸写了几张,就用砖头压在了柴草垛上。成强、黎娟和村干部们一趟趟地跑着去召集人,又一趟趟地跑来焦急地向吴玉萍汇报说找不见人。虽然昨天晚上今天早起连着用大喇叭广播了几遍开群众大会,男女老少必须参加,可是今天除了几个民兵和老头儿、老婆儿以外,男人们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妇女们倒是答应来,前脚答应她后脚就溜了,你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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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7(1)
    姚秀环虽然嫉恶如仇,但又是一个比较宽厚、不爱多事的人。对朱一夫那些丑事,除了和吴玉萍说过以外,对别人都守口如瓶,没有给他张扬。姚秀环和吴玉萍的关系非同一般,她结婚前和吴玉萍住在一个屋,两人处得很好。朱一夫突然掌了大权,吴玉萍曾经劝姚秀环说话要小心,和朱一夫的关系不要太僵。姚秀环说:“他当了领导怎么啦?咱一不求升官,二不犯错误,凭技术吃饭,他还能把我怎么样?”吴玉萍说:“应该是这个理儿,可是要知道现在是在运动中。”

    “运动怎么啦?我没经过也听说过,啥运动也得讲理吧?”姚秀环并不在乎。在运动中没身临其境挨过整的人,很难体会到“政治运动”的反常情况,只要整到你头上是没法讲理的。

    吴玉萍见姚秀环根本听不进去,也就不便深说了。可是她万万也没想到,姚秀环不听劝告,倒霉的不仅是姚秀环,也牵连到她。不难理解,朱一夫越升得快,越怕姚秀环把自己的丑事给抖露出来,早存整人灭口之心,当时的运动主要是斗“走资派”,轮不上技术员。可是朱一夫大权在握,他知道姚秀环家庭出身是富农,而且他听姚秀环说过母亲在家生活很困难,经常给家寄钱,便编造姚秀环对土改、对阶级斗争不满,散布反动言论等等,造反派用大字报把姚秀环给揪了出来。

    姚秀环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还是相信不干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什么也不检查,虽然挨了打揪断了头发,就是不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斗了几回群众也烦了,只好挂了起来。朱一夫不甘心,挖空心思制造重型炮弹。

    吴玉萍有一个收音机,姚秀环和吴玉萍住在一起时两人经常晚上听歌。机关宿舍租的民房各屋离得很近,为不影响别人声音很小,两人凑到收音机跟前边听边唱。她们住的小厢房是纸糊的木格子窗户,晚上隔着窗户纸便可以看见两个脑袋凑到收音机前的影子,只能听见说话的一言半语。有的积极分子曾怀疑她们收听敌台。

    朱一夫听到这种议论如获至宝,便说一个是摘帽右派,一个是心怀不满的富农子女,收听敌台是肯定的。便马上发动人贴出了许多大字报,朱一夫亲自带领造反派把吴玉萍的宿舍和姚秀环的家翻了一个底朝天。姚秀环家没搜出任何东西,只是把吴玉萍的一部《红楼梦》和几本唐诗、宋词作为散布“封、资、修”的罪证和收音机一起没收了。

    朱一夫本想将收音机归己用,可是那时形势正动荡不安,往哪里发展,谁也说不清,而且机关“四清”工作组还没撤走。他便多了一个心眼儿,用胶布把收音机开关贴上,以示封存,交给了“四清”工作组老于保管。老于是个比较实事求是的人。“四清”运动中对吴玉萍多次进行外调,没发现什么问题。朱一夫虽是他结合进班子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倒察觉朱一夫并不是个纯朴的农民干部,心术不正。但现在形势已经大变,朱一夫已成了大权在握的造反派头目,自己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外来干部,对朱一夫不仅无可奈何,而且也不得不尊重。

    这次接到朱一夫交给他的收音机,说是作为吴玉萍、姚秀环偷听敌台的罪证,他就不太同意,仅仅有个收音机,怎么就能证明一定收听了敌台呢?可是又不好不收下。批斗会上两个人都坚决不承认收听敌台,会上虽有几个人发言,说看见他们深夜两人凑在收音机跟前听,可是谁也说不清听见了什么,怎么能证明听的就是敌台? 

    于队长一个老乡是进驻县广播站的“四清”工作组,有一天来老于这里串门儿,看见屋里有台收音机,就要拧开听戏,被老于挡住了。他问为什么,老于说了来龙去脉,也说了自己的一些疑惑。老乡本是搞电器的,他说这还不好办?我来看看。他从后边拆下挡板一看就笑了,说这东西哪能听敌台?还缺两个管呢!你随便找广播站懂点技术的人都知道。

    于队长心里有底了,便悄悄和两个参加领导班子的股长(当时也是造反派头目)商量,这两个人对朱一夫本来就看不起,到了研究重点人会议上,这两个人便提出了偷听敌台证据不足,有人说这种收音机不能收听敌台,最好找技术人员看看。鉴定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朱一夫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嘴里也没话可说,对吴玉萍、姚秀环偷听敌台的罪名只能不了了之。但吴玉萍和姚秀环并不知道,仍然觉得自己没被解脱忐忑不安。

    朱一夫对吴玉萍一贯冷漠。后来吴玉萍去了干校,又抽到斗批改工作组,一直没见到过朱一夫,印象中只留下那一脸的凶险、冷漠。想不到这次偶然相逢,他却满脸堆笑,还特意请她吃饺子,可把吴玉萍弄糊涂了,不知是吉是凶。夜里竟半宿失眠,直到清晨才朦胧睡去。

    吃完早饭回来,老郝盘腿坐在炕上就卷上了旱烟,慢悠悠地抽起来,一边抽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来,大家知道有事,便都坐在炕上等着。老郝轻声问吴玉萍:“朱一夫,你认识呗?”吴玉萍不知啥事,只应了声:“认识,我们一个局。”没有把前天吃饭时遇见他的事说出来。老郝情绪低沉地说:“他到咱这一片斗批改领导小组了,到咱公社来视察时,不知为啥把咱村好批,说咱们阶级斗争的弦没绷紧,限两天之内开好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大会,狠刹卖羊肉的歪风,把带头卖羊肉的孙绍安揪出来,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如果不老实,就押送公社的集训队。”老郝说完了,低着头木然地坐在那里,一只手按在笔记本上,一动不动。看来心里很不痛快,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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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6(4)
    1966年底,“四清”刚刚结束,工作组还没撤走,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朱一夫摇身一变,又成了造反派的头目。不久,局长们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进了牛棚,朱一夫就和几个造反派弟兄掌管了机关“文革”的领导权。朱一夫虽进了领导班子,神气了起来,可是终究心里有鬼,能力也不行,对运动什么时候结束,将来是个什么结局,自己能不能稳坐局领导这把交椅都不摸底。

    他觉得县里那么多局级干部不会都打倒,说不定哪些人将来还会是领导,所以局长们挨斗时,他振臂高呼声色俱厉,上纲上线绝不留情,给人们一个立场坚定、斗志昂扬的好印象。晚上却偷偷去局长那里通风报信出谋划策,有时还偷偷送柿子送点心,以表示自己对领导的感情。对一般干部他是又拉又压,靠拢他的投脾气的便一起吃吃喝喝称兄道弟。不满意他这为人或不投靠他的,便编造是非想法整治你。人们虽然都知道这人心术不正却不敢得罪。可偏偏也有认死理不信邪的人,以前曾和吴玉萍同住一个宿舍的姚秀环就是一个。

    姚秀环为人正直倔强,平时就死看不上朱一夫,这时还是这样。见面时虽不敢像以前似的白眼相待,但是如果对方不先说话,她也仍然是不理他。这里有个鲜为人知的原因。原来这朱一夫刚调来时,就分到农业局下属单位畜牧兽医站帮忙。畜牧兽医站除管全县畜牧工作外,日常大量工作是给大牲畜治病和配种。这里养着一头大种马,全身枣红色没有一根杂毛,体格健壮十分英武人见人爱。所以全县的人都愿意到这里来给驴、马配种,以便养个好骡驹、好马驹。

    朱一夫既不懂技术又没文化,局长派来了又没法安排,便让他帮忙给牲口灌药和配种。给牲口吃药必须有人按住用瓢灌,牲畜配种时也要人帮忙。种马个子太大,有时老乡牵个小母驴配种,虽有木架子保护,有时种马猛然扑上去,连木架子也压歪了,不是伤了母驴,就是伤了种马。有时种马一时性急,还插错了地方,弄到肛门里去,便会把母畜肛门或肠子弄坏了,所以要有人在一旁保护、帮助。以前活多了临时从街上找人帮忙,朱一夫来了就包了这个活。

    姚秀环两口子都在兽医站工作,姚秀环是会计,她丈夫牛耕元是站上唯一的一个兽医系毕业的正式兽医,也是技术负责人。朱一夫就在他手下帮忙。他来后站脚未稳想找个靠山,看准了这技术上的台柱子牛耕元,平时除帮助配种、灌药以外,还主动给他打下手,洗洗涮涮等这些零活他全包了,这样就和姚秀环一家熟了。

    姚秀环心眼好,看他没家没业怪可怜,时间长了他赶不上去机关食堂吃饭,有时便让他一起吃点。谁知他蹬着鼻子上脸,以前只是偶然到姚秀环屋串串门儿,后来见姚秀环一进屋,他也就到了门口,有事没事地泡蘑菇,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有一次姚秀环正换衣服,朱一夫进去便要搂抱,被姚秀环一巴掌打了回去,从此不准他进屋,也不准他借火做饭。朱一夫当然不满可也说不出口,姚秀环也不愿声张。要不是另一件偶然发生的事件,这事也许就无声无息地了结了。

    俗话说,是狗改不了吃屎。朱一夫本来在农场就有这个毛病,又加在这里整天配种,他要手拿把攥地帮着大种马把那个大家伙插入那个地方,然后瞪大了眼睛瞅着大种马强烈兴奋令人心动的动作,他紧咬着嘴唇才强忍住了自己的冲动,等大种马尽了兴,他的裤裆里也湿了。有一次他正在帮着配牲口,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闺女痴迷瞪眼地看着,十分入迷,竟不自觉地把一个手指头含到嘴里紧紧地咬着。朱一夫见此情景,知道这闺女情窦初开春心萌动,便邪念顿生。他匆匆打发走配牲口的老汉,便直奔那闺女而去。

    那闺女本是来兽医站买药的,正赶上配种一时忘情,当发现痴迷被人看破,羞得无地自容。见有人朝她走来,药也不买了转身便走,来人紧追不舍,她便赶紧躲进了旁边的女厕所,朱一夫也转身进了旁边的男厕所。女厕男厕只隔一道土墙,防君子不防小人,只要翘起脚来,就什么都能看见。

    那闺女进了女厕所并不解手,只是蹲在墙角发抖。正巧这时姚秀环在里边解手,见姑娘这般模样好生奇怪,正想问个明白,忽听见男厕所有人说:“姑娘!别怕,你出来,我给你看看我的大家伙。”姚秀环一听知道是遇上了流氓,也吓坏了,便赶紧提起裤子站起来扭头一看,正看见一个秃脑袋慢慢从墙头上伸出来。她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是朱一夫,便气愤地喊了一句:“干什么,你个流氓!”朱一夫没料到女厕所有人,真是冤家路窄,又正好碰上姚秀环,吓得他没敢还嘴头一缩便赶紧跑了。等姚秀环系好了裤带追出去,人早已跑远了。回来问这闺女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人欺侮了她,她不回答只是小声哭泣,自己抹着眼泪走了。

    朱一夫从此心怀鬼胎,时时担心姚秀环不定啥时候揭发出来,便对姚秀环怀恨在心,整死她的心都有,以便堵住她的嘴。可是人家两口子是单位的台柱子,他能有什么办法?所以平时对姚秀环两口子更是格外亲热,千方百计讨好献殷勤。对别人也是八方讨好,着实老实了一阵子。结果给周围人造成了一种假象,倒为他进入领导班子创造了条件。
[发表时间:2013/9/12 14:4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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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6(3)
    朱一夫原名叫朱万福,“四清运动”时中央转发了“桃园经验”(河北抚宁县搞“四清”的经验),指出“四清”已经不止是队里清工、清账、清财、清库,而是要解决政治、经济、思想、组织上的不清。此前中央发出的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简称《前十条》)中也指出中国社会已出现尖锐的阶级斗争,资本主义势力和封建势力正在向我们猖狂进攻。

    对政治形势非常敏感的朱一夫,看到“四清”将从经济问题向政治领域发展,便觉得自己的名字不祥,带有封建色彩,轻则招人耻笑,重则可能招灾惹祸。人们都歌颂毛主席万寿无疆,只有主席才能说万福万寿,他怎么能说万福呢?便下定决心改名字,想来想去改名为一夫,意思是要成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这本来也就是为避邪消灾,只是一种消极防范,并没有更多的奢望。谁想到却歪打正着,出人意外的是随着改名大红大紫飞黄腾达起来。

    “四清”运动时,这个县属于细线“四清”,细线“四清”比粗线早开展一年,紧跟着全国典型“桃园经验”走。那时中央估计全国基层有三分之一的领导权不在我们手里,根据这样的分析,要求在全国农村、城市都要深入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要搞四五年。但是下边的抵触很大,先走一步的山西、河北,从地委到县委对“四清”运动都有很大抵触。所以细线“四清”采取了大规模的人海战术,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县,有的就要从各县抽调上万人的工作组进驻。

    这县既是细线“四清”,各单位各重点村同时进驻工作组,农业局进驻了三个人,两男一女。搞得很神秘,来人一律是假名,不准暴露原工作单位和自己真实姓名。一进机关,原领导干部全部靠边站,这三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人便掌握了一切大权。但为了工作方便,要结合机关一个人进领导班子,这个人按照阶级斗争标准要绝对的干净。就是不仅出身是贫下中农,社会关系包括七大姨八大姑也必须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政治污点。本人当然更不能有任何污点,历次政治运动表现积极。

    为了找这个人,工作组的于队长把机关干部档案翻了个遍,整整搞了两天两夜,全机关四十多人里没有一个合格的。因为农业局除局长外,大部分是大中专毕业的技术干部,解放才十几年,这些大大小小的知识分子,包括解放前后初中毕业参加工作的,家中不是地富成分,至少也是个富裕中农,即使家中困难至少也要有门子好亲戚帮助才能上学。而且日本、国.民党统治那么多年,当过伪军干过伪事的,沾点国.民党气的人农村也很多,要那么干净上哪里找去?

    事有凑巧,正在于队长一愁莫展的时候,朱万福来了。那时工作组还没亮相,究竟要干什么,人们还摸不清底细,搞运动把人们也搞怕了,所以都躲着工作组。朱万福一来,于队长也大吃一惊:我们还没开展工作呢,他主动找上门来,要干什么?听到他是嫌自己的名字太封建,主动要求改名,于队长心中又不禁一喜:看来这人对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的危害有认识,便引起了注意。

    赶紧又翻档案,原来看过的档案里没有这个人,后来在下属一个小单位里才发现了个朱万福。他的档案袋很薄,压在其他砖头一样的档案袋底下,所以被遗漏了。于队长打开一看,只有登记表、工资表和鉴定表。工资是二十三级。鉴定写得很好,工作一贯积极,政治要求上进,立场坚定等等。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全是贫下中农,而且不少是党员。于队长心中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是他了,进领导班子,这样就可以立即开始工作了。二十三级,级别是低了点,唉!不能过高要求,十全十美的人上哪里找去?他自己还给自己宽心。

    其实这个由朱万福改名的朱一夫,实际连二十三级也不是,他原本只是个农场工人,根本不是干部。长了一双三角眼,脑袋缩在脖腔里,因为其貌不扬,为人又出名的奸诈刁滑爱占便宜,所以三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按捺不住有时便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加上农场女工很多,农场领导怕影响不好,便不想要他,恰巧那年冬天县农业局长去农场拉大米,场长便趁机把朱万福塞给了局长。局长弄吃弄烧经常有求于场长便答应了,只是说要去地区开会,回来便研究调动。场长怕夜长梦多推不出去,就匆匆忙忙把档案交给朱万福本人,让他赶紧到县里找局长报到。

    岂不知朱万福向来诡计多端,遇到这种好机会哪肯放过。档案袋虽然两头加封,他回家还是小心翼翼地从档案袋的中间封口处拆开,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把不重要的全部烧掉,把必须留下的全部焕然一新。把属于勤杂工的二十五级改为二十三级,一下成了干部,社会关系栏原来有一两家成分不好的他给改了,这样他就以崭新的面貌来到了农业局。他爹给他起万福这个名字没有白起,真是万福来临,调到了县里,成了干部,长了级,而且以后坐了直升飞机,俨然成了威风凛凛的领导班子成员。

    “四清”运动一开始便是“上楼下楼,洗手洗澡”。新领导班子让谁上楼就得上楼,上楼容易下楼难。局里的大小头头,当然首当其冲。上了楼就没自由了,必须“洗手洗澡”,把经济上、政治上、思想上的问题洗得干干净净,交待得清清楚楚才能下楼。说没问题不行,一遍两遍连三遍,自己洗不干净大家帮着洗,直洗得不少人声泪俱下涕泪涟涟。“四清”比“文革”当然文明得多,农村虽也有偷偷动刑的,在县级机关还没发明“喷气式”,站板凳,跪砖头。那时的洗手洗澡还是大家一起坐着洗,所以叫洗温水澡。
[发表时间:2013/9/4 8:5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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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6(2)
    吴玉萍看出了两口子都有些惊慌,可能是不知来意,便随便和他们拉些家常,以消除误会,不要因为自己这不速之客引起人家的不安。先问问村里有没有赤脚医生,量过体温没有吃的什么药,后又谈起孙绍安教书的事,怎么不教了,这两口子紧张情绪才消除了一些。孙绍安媳妇给孙绍安披上棉袄,扶他坐起来,他的病也像好了许多。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地介绍说:孙绍安教了八年书,学生和家长们都满意,上级领导也说教得好老受表扬。学校归大队管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以后,说绍安姥姥家是富农便不让他教了,支书的侄子初中都没毕业,成了代课老师。吴玉萍一听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可是也不便说什么。

    说话的时候,孙绍安媳妇一直靠着炕沿站着,总是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吴玉萍,不相信吴玉萍只是闲串门,一定是为啥事而来。她也有话要说但又不便开口,想等着吴玉萍有啥事先说出来。直到吴玉萍立起来要走的时候,她才着急地说:“吴同志!你先别走,有个事想问问你。”吴玉萍停下了脚步:“有啥事你就说吧!”

    “昨天有人告诉俺说是要批斗卖羊肉的,还说起我们绍安刚卖了羊肉。”孙绍安媳妇说,“我们绍安可是个老实人哪!向来规规矩矩,不敢干违法的事,家里就有两只羊,前两天宰了一只,他卖肉还让人家抢了……”说着眼泪就簌簌地流下来了,接着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说:“就因为绍安老实,有人仗着有权有势,总是欺侮我们,我们是啥话也不敢说呀!这村家家卖羊肉,我们就卖过这一回,批斗怎么就会轮上我们?”

    吴玉萍一听明白了,原来孙绍安的病是为了这个。便真诚地笑了笑:“没有这回事!”然后又奇怪地说,“你们是听谁说的?”绍安媳妇表示怀疑:“没这回事?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就是在你屋开的会!”

    吴玉萍没想到前天晚上开的会,第二天就传出去了。她马上笑了笑说:“是了解过卖羊肉的事,也说到绍安卖羊肉。大家都知道是头一回,肉还被人抢了,没赚钱还赔了钱,没人说要批斗,也不会批斗他。”绍安媳妇一听说不会批斗,而且看吴玉萍这人非常真诚实在和蔼可亲,马上转悲为喜说话也利落了:“一看吴同志就知道是个怜贫惜弱的好人,你可要多关照我们哪!”她一再表示感谢,只是绝口不提是谁说的,怎么听到的。

    吴玉萍从孙绍安家出来走不多远,正遇上黎娟找她吃饭,今天正轮上和孙绍安隔一家的孙金奎家。吴玉萍还没进门,就听见院里笑语喧哗,有个亮嗓子的女人正在嬉笑着和成强说着什么。进到东屋见炕桌上已摆好了碗筷,当中放了酱油、醋碗,还摆着两头大蒜,看样子是要吃饺子了。派饭一般是吃不着饺子的,那时候白面还是稀罕物件。除非是和谁家处好了才能吃上饺子,新来乍到和这家根本不认识,为什么这样好吃好待呢?

    吴玉萍正在暗自思忖,孙金奎媳妇已将大屉的白面蒸饺端了上来。成强和黎娟一面急着夹饺子一面和吴玉萍悄悄说:“这家是村里有名的富裕户,男人在学校教书,女人在小卖部卖货。小卖部说是村里的实际和他们家的一样,两人都挣钱在村里可是少有的双职工。”吴玉萍联想起孙绍安媳妇的话,知道这一定是支书侄儿家了。

    她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两口,原来是素馅的,就是大白菜加咸盐,不仅没有肉,油也很少,连点虾皮也没放。看来只是向外人说起来是包的饺子,图个高人一等的名声,实际却舍不得多搭一点点东西,不过能吃上白面也就不简单了。正吃着听见西屋有人说话,那媳妇放荡的笑声不断传来。忽然门帘儿一挑,那媳妇站在门外,只伸了一个脑袋进来,笑吟吟地问道:“哪位是县上来的吴同志?”

    吴玉萍一愣,她这是干什么?便随口说:“有事啦?”那媳妇身子稍稍往下一蹲,一手撩着门帘,一手往外一撇,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娇声娇气地说:“西屋有请!”她看吴玉萍仍然坐着不动,只是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便笑吟吟地走到屋里来,“你就是吴同志啊!有位县农业局的同志想见你,请吧!”

    吴玉萍一听是自己单位的,立即有一种亲切感,从上干校以后还没有人找过她,回机关一趟,也只是见了一个冷冰冰的面孔。不管怎么样在这单位也呆了十来年了,对机关的同志还是有些怀念的。所以便很快下炕,随那媳妇到西屋去了。一进门,却使吴玉萍大吃一惊:他怎么来了?找我干啥?心里不仅紧张,而且气不打一处来。

    来人是朱一夫,早先是局里造反派头儿,现在是农业局革委会副主任,她讨厌这个人。平时在机关他们见面也很少说话,对他的到来,吴玉萍心里立时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没等吴玉萍说话,对方却表现了稀有的热情,不仅是笑脸相迎,而且表现出由衷的高兴。连连说:“上炕,上炕,吃饺子,唉呀!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朱一夫招呼着,那媳妇已将碗筷摆好。见这情况吴玉萍也不得不表现得热情一些,上炕坐定,马上说:“朱主任啥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嘴里说着,心里却在嘀咕是来找我的?难道是机关有啥事想抽我回去?还是为以前的问题想核对啥事实?

    那朱一夫是什么人,最善察言观色。见吴玉萍有些疑惑,便笑着解释:“我是路过也是才来不大会儿。这是我表妹家,前庄就是我家,顺路看看我表妹。我从窗户里看见你进院了,原来你在这村当工作组啊!”吴玉萍听到这里才放心了,漫不经心地吃起了饺子,吃到嘴里味道却大不相同,不仅是肉馅的,而且一咬一兜油,吴玉萍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饺子。她寻思别看刚才这朱一夫说得那么自然,说他才来那不是真的,一定是早就来了。农村平时谁家里也没肉,这是早上到集上砍来的。刚才我还以为他是借了工作组派饭的光,原来是工作组借了他的光,不过馅却大不一样。他说顺便路过,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村也可能是假的,很可能是为我而来,要不怎么能这么巧?可是他找我能有什么事呢?吃完饭回到住房,吴玉萍靠在炕墙上,不禁心头激动,思绪万千。朱一夫的出现,给她平静如水的生活,激起了滚滚波浪。
[发表时间:2013/9/4 8:5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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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6(1)
    经过几天的摸底,这村别的问题没有,只有卖羊肉是普遍性的历史性的。祖祖辈辈卖羊肉,家家户户卖羊肉,以前只有孙绍安没卖过最近也卖了。可是这村一直穷得丁当响,好过的没几家,要把这问题硬拉到走资本主义道路上来,实在说不过去。要找出典型批斗就更是个难事。工作组的几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可是人们心照不宣,谁也不敢说出来。他们虽然出身、经历、文化程度各不相同,但面对现实他们认识却基本一致。

    吴玉萍不用说,挨斗了半辈子,都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在这种人为的阶级斗争中,她哪能忍心给别人随便戴上资本主义帽子?组长老郝是党员,出身也好,但家在农村老婆还是农民,对农民生活的艰难他能不清楚吗?要在这些老实的农民身上找典型批斗,让人怎么下手?

    那两个农村小青年,虽然政治积极性很高,一听说是毛主席指示,恨不得马上就去找典型批斗,尤其是那个成强,一想起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绝不会手下留情。可是他们毕竟是农民,面前这种现实,这些农民就是他们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他们的家里也这么生活着,虽不一定卖羊肉,可是谁家没偷偷到集上卖粮食或是买粮食,他们的妈妈奶奶就没有到集上去卖过鸡蛋?怎么好给这村这么多的人定走资本主义道路呢?成强讨论文件时可以从炕上跳起来,说孙绍安给他们羊肉吃是心里有鬼,真到定性批斗上,他也难开口难下手了。

    可是他们干的就是这种活,不开口不下手能行吗?还是老郝有主意,讨论到最后他终于说出了这村群众觉悟太低,主要问题是要好好上两条路线斗争这堂课,把卖羊肉这股资本主义歪风狠刹下去。一听这个吴玉萍这心里算是轻松了。那两个青年也拥护组长这英明决策,接着又简单议了几条措施。可是他们一致同意并不算完,还得向上级汇报啊!最后组长意味深长地对吴玉萍说:“写材料这可是你的拿手好戏了,县里有名的大写家,你就给上面写个汇报吧!”

    吴玉萍苦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责无旁贷。都知道她是笔杆子,写这样的小汇报,还不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吗?所以她没说什么应承下来了。老郝安排完这阶段工作也就松心了,说到底就是个开展教育将来再展开大批判,这一段就没什么紧任务了。他的家就在附近,部署完工作就骑车子回家了,剩下的任务不用说都是吴玉萍的事了。

    最大的任务是写汇报,人们都知道,做得再好不如说得好,说得好还不如写得好。刚一接受这任务时,吴玉萍没有拿这当回事,可是坐下来一写她可就发愁了。本来他们了解的情况是符合实际的,他们研究的意见也正确合情合理。可是如实写不上纲上线能交差吗?他们这个组马上就得挨批,甚至成为全县一个右倾的典型,不仅自己受不了也害了全组的人。上纲上线说这村资本主义泛滥干部不觉悟,两条路线的斗争十分尖锐,这倒是符合上级意图,可是那样就得大批大斗,不是害了干部群众吗?这真使她为难了,左思右想不好下笔。她琢磨的结果是先拖它几天再说,反正也没规定期限,又何必那么积极呢?

    多次下乡的经验告诉她,工作组实际是个三不管地带。抽到工作组,原机关就不再管你。县委统一领导,那么多队分散到各村,交通不便电话没有,离县城少则三五十里多则百八十里,县里怎么管得过来?说是委托公社代管,实际公社没人过问。下来的都是县里各部门的干部,每个组还都有个不小的头头,公社干部哪能管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又何必多管呢?只要不犯大错,年底从公社转到县里的鉴定书都会写上工作积极,能完成工作任务等等,大家都能交差。

    这次情况不同了,阶级斗争喊得震天响,不能不使她担着一份心。不过她想情况还会大同小异,这么多工作组,县里怎么会照顾得过来?汇报不好写就先不写了,先到户里转转去,也许会摸到什么新情况。她是记者出身,以前也多是上农村采访,有事没事她倒愿意和群众闲聊。现在更有一种新的需要,就是只有和群众在一起时,才能消除自己的孤寂和苦恼,忘却许多忧愁。她首先想到了卖羊肉被人抢了的孙绍安,便信步向他家走去。

    栅栏门关着,她在门外头喊了两声:“有人吗?”起初没有人答应,过了一会儿,孙绍安媳妇才匆匆跑出来,见是吴玉萍连忙道歉:“唉哟!我当是谁呢,是吴同志啊!快进来坐吧!”话说得很热情,可是吴玉萍从她的表情上却察觉似乎有些惊慌。吴玉萍说了声没啥事,到你家来看看,说着便随她进了屋。

    屋里黑咕隆咚的看不清东西,原来是窗户外面挡上了秫秸帘子。这帘子本是挡雨雪用的,大晴天为啥放下了帘子呢?往里一走模模糊糊看见炕上躺着一个人,分不清是男是女,吴玉萍以为是他家老人病了,仔细一看却是孙绍安。炕头上还放着一碗水和药瓶,看来刚才他媳妇正在侍候他吃药,听见有人喊,才匆匆忙忙出去的。

    孙绍安见是吴玉萍来了,有些紧张便挣扎着要起来,可身上只穿着件破秋衣,又感到有些不便。吴玉萍忙说:“躺着吧!别起来,天太冷别冻着。怎么病啦?”怕他们有啥怀疑,又赶紧补了一句,“我没事儿,来串个门。”孙绍安媳妇连忙去把窗户帘子卷起来,又进屋给吴玉萍倒水,一边倒水一边解释说:“也不知得的啥病,光喊冷,我就把帘子放下了。”屋里一亮堂,就看见屋里乱糟糟的,和上次吃饭时大不相同了。孙绍安媳妇看见吴玉萍站在地下四处观望,连忙用手巾掸了掸一个小马扎子,放在地下说:“吴同志!你就坐这儿吧!炕上又脏又乱,没法让你坐了。”
[发表时间:2013/9/4 8:4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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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来人们有说有笑好像拉,吴玉萍心里却如刀绞。她虽生在城市长在城市,但参加工作以后便经常下乡。近几年到农业局工作,全县的村几乎跑遍了,她知道农民的纯朴敦厚,也知道他们的困苦艰难,尤其是白刚回农村以后,一个壮劳力尚难维持一个人的生活,买黑市粮食还要她从微薄的工资中给点补贴,何况许多农民是要靠一个劳力养活一家人啊!她对农民的困苦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这么半天她没说话,只黎娟在维持着,好像她十分深沉。实际是听了妇女们那直朴的语言,那对她们信任的真诚,心中充满同情,她是有口难言哪!可是当了工作组,又不能永远沉默,听到妇女主任的提问以后,她便解释说:“你说的那是以前的政策了,贩运算投机倒把,要是自繁自养……”说到这里吴玉萍犯斟酌了,以前好像猪羊也不允许自己宰了上市吧?

    没等吴玉萍说完,嘴快的黎娟马上把话茬接了过去:“自繁自养也得自吃才行!文件说得很清楚:农副产品到集市自由买卖就是修正主义黑货。”她把文件上这几句重要的话都背下来了。柳翠花半信半疑:“文件上真是这么说的?”她是多年的妇女主任了,对党的政策是真诚拥护的,什么工作下来都积极完成,没讲过价钱。今天这个卖羊肉的问题,她可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吴玉萍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她觉得该怎么办还没研究,现在就下定论会引起群众恐慌,便转换了话题:“我们只是了解了解情况,这个问题就不谈了。今天来的都是贫下中农基本群众,大家说五类分子中有不老实的吗?”黎娟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当中有卖羊肉的吗?”她是急着要找出批斗对象来,要不工作怎么开展啊!又是一片沉寂,妇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不涉及自家的问题,就没人愿意出头了。

    柳翠花觉得自己是干部,不能让会议冷场,便不紧不慢地说:“要说五类分子,我们这村有个特殊情况,吴同志初到可能不清楚。这村小又穷,土改时定成分没地主。只有两户富农,如今老的都死了,剩下几个可教育好的子女。说起卖羊肉来,还真都是贫下中农,富农子女也不敢上集去卖。同志们不知道,卖点肉也不容易,集上又赶又逮的,逮住了成分好的说说好话就许放回来,成分不好的打骂不说肉没收,弄不好还许关个十天八天的谁敢去。贫下中农卖肉也是偷着,半夜出去天刚亮就卖完了,赶的是鬼市辛苦着咧。”

    听主任提到辛苦二字,妇女们又一个个诉起苦来:这个说家里缺米少柴,干一年还得向队里交钱,自己再不想点法咋办?那个说担惊受怕卖点羊肉不过换点油盐,能顶啥事?也有人说人还吃不饱,哪有粮食给羊吃,暖和天有青草,天冷了就是靠涮锅水、烂菜帮子和干草喂羊了。羊瘦得光剩几根骨头,剥不了几斤肉,能卖几个钱?说到这里有个妇女突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赚钱?还有赔钱的呢!”

    “赔钱,谁赔钱了?”大伙儿纷纷追问。那个妇女说:“孙绍安家呗,你们不知道?”有几个人同时说:“人家那人深沉有啥事不爱往外说,我们怎么知道?”有人却要刨根问底儿:“自家养的羊贵点贱点都是收入,他怎么就赔了?”尖嗓子妇女说:“这可不敢说就没赔。”然后看了吴玉萍一眼:“人家吴同志让说这些事儿吗?”吴玉萍听说是孙绍安家卖羊肉赔钱,这孙绍安,不就是昨天吃派饭的那家吗?便很想听听:“你说吧!咱们拉家常啥话都可以说。”

    那个妇女便说开了,别人有时也插几句。她们说孙绍安原先是学校老师,教得可好了,就知道看书老实巴交的又是个近视眼,回村务农以后生活就困难了。看人家养羊他也养了俩羊,前个晚上他请人给他剥了羊,昨天天不亮就到集上去卖。他一个人没个照应,又是头一回上集卖肉没有经验心太实。他为了好卖,把在家约好秤,扎成一嘟噜一嘟噜的羊肉,全拿出来摆在了一块塑料布上,让人家挑着买。

    卖了几嘟噜以后人们看他卖得实惠,买的人越来越多,正这时市管会的人来了,有的买主认识扔下肉就跑,他也慌了忙着收肉又忙着收钱,有些人没给钱提着肉跑了,他也顾不得要钱赶紧把肉收起来就跑。结果有一半的钱没收回来,只剩了五嘟噜被挑剩下的肉。还幸亏没让人家逮住,要是逮住肉没收不说,卖的肉钱也得给搜去,还许不饶他。

    原来偷着卖肉也是有诀窍的。根本不能带秤,都是在家里一斤一嘟噜一嘟噜地分好,把肉装在提包里或是一个口袋里。不能把肉都拿出来摆摊,顶多拿出一嘟噜来放在提包上做个样子,好让人知道是卖羊肉的。有人买了你才给他拿出一嘟噜来,他不满意可以给他换换,绝不能让人们随便挑,卖一份收一份的钱然后再卖。

    一边卖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情况提起提包就跑,等市管会的人走了你再找个地方卖。孙绍安心实一下摆出来让人家挑,有人要买半斤他还解开捆给人家分匀,不仅费时间耽误了收钱,而且毫无防备之心,结果市管会的人一来,有些人不给钱就把肉拿跑了,他不赔钱往哪儿跑。

    吴玉萍听了一阵心酸,这么一个老实人竟被人家抢了。她们昨天吃的,竟是被人抢剩下的羊肉,给工作组包饽饽吃了,不但没人说好还有人怀疑他心怀鬼胎。她对孙绍安充满了同情,但作为工作组当然不能明说。
[发表时间:2013/9/4 8:4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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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5(3)
    一听说梳辫子,成强就把这两天听到村里做买卖,卖羊肉的事列举了一大堆,这小伙子了解了不少情况。黎娟也说了一户养“羊公子”(配种用公羊)的,她说:“那天我在一家吃派饭,一进院就闻到了一股呛鼻子的臊味,是从草棚子里出来的,我扒门缝儿一看,里面拴着一个大羊公子。那家伙两个大羝角蜷曲着,那么粗那么大好凶啊!吓了我一跳,那么大个的羊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说到这里,成强嬉笑着说:“你光看见羝角那么粗那么大,就吓了一跳,没看见肚子下边那大家伙?那才好哩,更会吓你一跳。”

    “肚子下边还有啥大家伙?什么样?我没看见。”黎娟有些奇怪地说。她是个不到二十的大姑娘,猛然一下还没意识到成强说的是什么,当她看到他那诡谲的笑脸,立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东西,马上臊得满脸通红,过去捶打成强:“你真坏!你真坏!”

    “别打闹,研究工作哩!”老郝像管孩子似的说了一句,两个小青年也就立即安静下来。讨论了一会儿没啥新内容了,老郝就说:“先召开小型会,进一步摸摸底,重点就是把卖羊肉的事摸透。谁家先卖的,五类分子家有没有卖的,要选个批斗的典型。另外把一般情况也摸摸,到底有多少户卖了多少,排排队,搞个统计,因为还要向乡里、县里汇报。”谁负责召开什么会也分了工。老郝召开党员会,成强召开民兵骨干会,吴玉萍和黎娟开妇女会,摸全村这类情况妇女更是个重要环节。

    妇女会就在吴玉萍、黎娟住的屋里召开。房东大娘住东屋,天天晚上喝完粥就睡觉省得点灯熬油。工作组住到她家,队里给她送了一小筒煤油和半车烧炕的柴火,她舍不得使舍不得烧,吴玉萍她们的炕老是凉着。煤油本来应放在外屋,没了可以随时添,也不知被她藏到哪里去了,今天开会时间长,只好又到队里要了点煤油先使着。原来通知吃完晚饭就开会,吴玉萍在炕上坐着等着,黎娟把煤油灯罩子擦了又擦,又把自己褥子下边的羊毛毡子抽出来铺在炕上,一边铺一边说:“大冬天谁家的炕这么凉?冰了妇女们以后开会就没人来了。”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人眼巴巴地等着却没有人来。

    等了很长时间,才听见院里有人喊:“在哪屋开会呀!”黎娟忙迎出去,却只有村妇女主任一个人来了。黎娟有些奇怪:“怎么就你一个人?”妇女主任也奇怪了:“唉呀!还没人?后半晌我的腿都跑断了,挨门挨户地请啊!怎么还没人来?”说着人已经到了屋里。

    妇女主任三十多岁,头发梳在耳后整齐溜光。身穿家织的蓝格子布棉袄,干净利落。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胸前戴着很大的毛主席像章,一看就知道是农村里那种能说能干的女尖子。她叫柳翠花。头一次见吴玉萍,听说是工作组的副组长,就左一个同志右一个同志的叫着,问寒问暖。接着又去摸摸炕头,又摸摸炕脚,惊讶地说:“好凉!真是对不住同志们了,我去抱柴火烧烧,这还行?”说着就去院里抱柴火烧炕。吴玉萍急等着开会,便说:“让黎娟烧炕,你去赶紧叫叫人吧!太晚了。”

    柳翠花去了老半天,才领来了个几个妇女,说还有几个人也答应来。这几个人上炕以后,就各自从胳肢窝里、毛巾包里拿出自己的东西,挤到灯跟前做起了活计。有纳鞋底子的,有纳鞋帮子的,还有垫着袜板补袜子的。那年头农民没人买鞋穿,线袜子那么薄的底也架不住干活揉搓,补好了也是三天两头地坏,所以为了这一家子的鞋脚,也够妇女们忙活的了。而且妇女还要下地做饭,一天天的哪有整工夫?所以遇到这种炕头会,她们总是开会做活两不误,还省了家里的灯油。吴玉萍一面和她们聊天,一面想再等几个人来。等到九点多了,按农村习惯都该睡觉了,见不会有人来了便让大家坐好,先把活计放下,宣布开会。

    一说开会人们的困劲就上来了,一点点地往后挪蹭,都离开了煤油灯躲到黑影里,靠在了被垛上。为了抓紧时间吴玉萍简单讲了讲国内外形势,最后拉到两条路线斗争上。吴玉萍知道说这些,妇女们不会感兴趣也根本听不进去,可是作为斗批改工作组副组长,又不得不说,要搞批斗,政策又不能不讲,不得不说违心的话。

    黎娟却十分认真,而且说话直截了当,让大家说五类分子有没有不老实的,村里有没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有没有搞修正主义的。屋里一片沉寂没人说话,好像人们根本听不懂她说的是啥,正像人们平常说的洋鬼子看京戏——傻眼啦!

    她急了,干脆说有没有卖羊肉养羊公子的。这回人们听懂了,屋里也热闹了起来。人们毫不避讳根本不觉得是个问题,七嘴八舌地乱嚷嚷开了:“生活这么困难,连个点灯熬油的钱都没有,哪家不养一两只羊弄个零花钱啊!”“俺们村祖祖辈辈都养羊。”“俺村家家户户会剥羊,外村想学还学不会呢!”

    黎娟解释了什么是自由经营的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黑货以后,人们更炸了营啦!啥?卖个羊弄个买油打盐的钱就是资本主义?有个妇女说:“俺家祖祖辈辈卖羊肉,还是个穷,咋就成了资本主义啦!”有一个妇女没说话倒先笑开了,然后一边笑,一边说:“要说资本主义,头年俺也资本主义了一回,嘻嘻!你到俺家看看去,穷得丁当响。不怕你们笑话,俺那小子过年还穿着露脚趾头的鞋。这是头年卖了个羊,一家子才凑和过了个年,还扯了几尺鞋面子。”说着把手里的鞋帮子一举,“这不,急着给他们爷儿俩一人做双鞋。”半天没有发言的妇女主任,好像懂得一点政策,这会儿也解释说:“俺村宰羊是宰羊,可都是自家养的,没有一户敢长途贩运,自繁自养不是允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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